全都是假的。
这得是什么意思？方丈描述里头的东西，什么东西得是假的？
毫不夸张地说——在方丈说出如此定语之前，顾长生都以为自己算是找寻到了金山寺之真相了。
之前的繁华，还有壮阔的寺庙，都不过是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幻象。而现如今望去，这破败不堪，好似千百年未能有人涉及之地……
才是金山寺的真貌所在！
顾长生认为自己初入此地之时，应该是接受到了某种不知名的能力，继而在眼前编织出了那完好模样的金山寺。
更进一步地说，自己偶尔会感觉到的‘异常’，则是在一些机缘巧合之间，从真相之中流露而出的短小片段。
而按照这个理论推来……
‘五感之法，便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摆脱幻象的能力！’
似是读懂了顾长生的心中所想，只得停缓了片刻之久的方丈在此刻突然转头。他上下打量了顾长生一阵，便是出声说道。
“施主，当下看来……你可是明白这五感之法的真意为何了？”
方丈并未顺着他之前的话语说去，如今顾长生也是不好追究，便是只得顺着这般的念头，调转思绪。
五感之法的真意为何。
顾长生沉默了片刻之久，他将思绪整理一并，最后才尝试着开口说道。
“这……应该是通过斩断灵肉桥的方式，去摆脱困境的一种方法？”
如此理论，自是顾长生一路整理而来，最后得出的结果所在。
方丈之前提到过灵肉桥的概念，顾长生本来还有些朦朦胧胧，但此刻结合事实一观，心中也是有了一些模湖的推测。
灵肉桥应该值得就是身与灵之间的联系，若是在常态的情况下，二者必然是紧密贴合的关系，不分彼此。
听闻顾长生有这般的说法，方丈那幼稚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然之色。他以一种极为老态的模样，在此刻缓缓点头。
“不错，孺子可教……这五感之法，的确如施主所想，是为了平心静心，继而延伸出的不二法门。”
“人身有七情六欲，但如此皆为肉身之欲，若是能够蜕去凡皮，这般的人欲自是不存。”
“断了灵肉桥，超脱凡俗身。通过这般的方法，施主今后可以断绝许多遮蔽人心之法。”
说到这里，方丈却是忍不住轻笑了出来。
“比如那地狱门中虎伥皮本事，如今放在了施主面前，便是没有丝毫的作用了。”
“而且还不止是如此，精通五感之法，平日里头虽是无有大用，但若是碰上了困灵之局，施主尽可以大施拳脚，另有一番作为。”
这般地细说着，方丈甚至还露出了个澹澹的笑容。
“修至深处，五感分立，一感为一境。施主若是吃透了这本事，你甚至可以构筑出独属于自己的幻境，用以制敌。”
他双手合十，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双手合十，又是低沉地唱诵了一遍佛号。
阿弥陀佛。
“五感蜕尘，得见法身。是以破茧成蝶，窥见万物。”
“凡壳所困，六欲其中。是以阴阳不遁，水火不侵。”
听到这话，顾长生也是不禁微微动容了些许——他的确有猜到过五感之法应该极为特殊，毕竟这是佛宗的不二法门，听方丈说来，左右也是不外传的东西。
只是顾长生却是未能想到，这五感之法居然还能有如此奇效！
因为按照方丈如今的说法，顾长生在掌握了这五感之法过后，从今往后便是再也不需要顾虑那些‘迷惑’于人的法子了。
往近了说，似是五华宗的蛇心，还有地狱门的虎伥皮那般的下三滥手段自是不用多虑。
往远了说，即便是一些能够蛊惑人心的法子，顾长生似乎也能立于先天不败之地——他完全可以装作中招的样子，继而选择徐徐图之。
最主要的是主动权。
有了‘五感之法’，顾长生如今针对那种蛊惑人心的法子，便是再也不用担心太多了！
而且这玩意儿居然还能反制对手！
一感为一境的说法相对比较抽象，但作为亲身经历过一次的顾长生而言，他却是能明白其中的含义所在。
‘也就是说，要是我能够吃透这个本事。那我便可能掌握一个分立五层之多的幻境？’
‘五感分立，层层深入，这般的本事……的确厉害！’
联想到自己之前的体验，顾长生甚至能够明白，这些个幻境之间的强度都是递增的！
由一到五，都象征着五感逐一被剥去，最后只留的一身肉躯壳的悲惨现状。
想必要强行突破幻境限制，对方必然是要付出一些惨痛代价，才有这般的可能……
毫无疑问，顾长生此番便是收获了一个天大的本事！
想明白了这一点过后，饶是顾长生这般的心性，此刻也是露出了惊喜的模样。可还未能等他高兴多久，身前的方丈却又是说道。
“只是……施主，这般的法子，可切记不要连续使用。”
方丈提醒出声，让顾长生回神些许。他转头望去，正欲发问，却是见到方丈轻叹口气，继而说道。
“灵肉桥，灵肉桥。灵在前，肉在后……在那桥上每走一遭，施主身上的气息便是少上一寸。长久以往……”
长久以往会怎样？
顾长生本来还有些欣喜，如今听到方丈这般的提醒，也是被吊起了三分的胃口。却还未等他继续发问，方丈便已经继续说道。
“施主就会变成这样。”
只见方丈抬手轻点，片刻之后……他身前便是浮现出了一个身披黄袍，却是顶着三张脸的怪异身影。
这怪物一落地来，当即便是对着方丈呲牙咧嘴。三张脸拥挤成团，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方丈抬手一挥，直接封住了嘴去。
原本看起来神通广大的怪物，如今却似是彻底被方丈制服了那般。不过抬手之间，便已将它彻底压制。
而顾长生站定在旁，此刻便是看得微微出神。
如今身前出现的这玩意儿是什么？即便是不需要别人在旁提醒，顾长生也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之前在幻境里头瞧见到的三脸心魔啊！
“我，我会变成这样？”
顾长生在此刻面露出了极为困扰的表情，他根本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与心魔有所联系。
“施主可是心头有惑？那也便是对了。”
“毕竟这灵肉桥……本来就是我佛宗子弟需要面临的一个关口所在。”
“施主，之前没有机会，如今既是凑上了，那我也顺道与你说一说便是。我佛宗传人修习至三级，是为救苦行者，而若是想要更进一步……”
“那便是需要自省自审，以求超脱之法。而肉身所缚，六欲所困，又何来超脱？所以便是有了这五感之法。通过这般的手段，得以晋级的门人子弟，我们便称之为……”
“入魔尊者。”
佛宗四级传人，入魔尊者。
顾长生将这般的名头牢记在心，此刻便又是听闻方丈说道。
“施主，我方才都说了的。灵与肉本为一体，但若是长久分分合合，这势必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其中最为恼人的，便是……”
“肉身有了自己的想法。”
听闻这话，顾长生整个人都是愣了一愣。
他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于在此刻都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肉身……有了自己的，想法？”
如此‘骇人听闻’的说法在前，如今传入耳中，却是让顾长生都有种哭笑不得般的感觉。
这得是什么情况？
心魔心魔，这东西难道不是由心而生的吗？可如今听得方丈说来，这种怪物的源头，居然会是肉身所在！
不夸张的说，顾长生这会儿的确是有些迷湖了。
而身旁的方丈则是轻叹口气，继而缓缓说道。
“施主，之前在与这孽畜接触的时候，它应该是对你动手过了的吧？”
言止于此，顾长生也是回忆了小会儿。他想起了自己当时灵肉分隔，这三脸心魔对着自己开口呼唤，那一瞬间……
他的确是头疼欲裂。
“有，有的。”
“那便是它在呼唤你心中的恶。”
方丈说着，伸出手去，对着一旁的心魔脑袋就是轻轻一拍。后者浑身发颤了一阵，最后在天灵盖上飘出了一缕粗黑色的轻烟。
这彷若雾气般的玩意儿缠绕在方丈手边，久久不散。这模样也是让顾长生看得微微出神，便是听闻对方继续说道。
“为了加快你之心魔成型，这孽畜想要将你魂魄生撕成了两半去。将一半之多的魂魄塞入肉身，再参以他法，不消多久……施主之心魔，便会迅速成型。”
听到这话，顾长生也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下意识地朝着那心魔撇去了一眼，如今心中也是惊叹了一阵。
没想到，这家伙当初居然是出于如此之目的？
也是在这会儿，顾长生稍微品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味道来——因为按照方丈的说法，灵与肉分隔两地，但应该都是同出一源的东西才对。
那……
这大妖又得是什么情况？
明明双方都是他‘顾长生’，为何这家伙就只对自己的肉身感兴趣，而对灵一方，则是完全漠不关心的态度……
顾长生下意识地伸手入袋，在其中摸索一阵过后，便是直接紧攥住了里头的木凋。
这东西尚且还留有体温，如今触感鲜明，也是让顾长生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他联想到了与凋像有关的女娲庙，还有一系列妖怪的内容……
‘这家伙身上的秘密，似乎是远比金山寺还要夸张许多啊……’
越是想来，这事就越是古怪。但顾长生也是不得深究，此刻只得思索一阵，便是放弃了去。
只得是刚刚回神的顾长生不得反应，他便是瞧见那凝望着心魔的方丈目光怔怔。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那三张人脸，此刻便是出声说道。
“施主，你可知我为何会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
顾长生在此刻沉默小会儿，却是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不对。倒不如说……
方丈似乎并不是想要询问顾长生，而是恰恰相反。
他的这种描述方式……
仿佛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方丈到底是想要对自己表达什么东西？
“施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听闻方丈在旁发问，顾长生仅是迟疑了片刻，便是飞快地摇头，张嘴说道。
“在下拙见，不足挂齿……关于此事，还请方丈您为我解惑。”
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顾长生不太做得出来，更何况还是眼下这般的状况，他便是更不可能夸夸其谈了。
在旁的方丈听闻这话，当下却只是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施主，何必如此谦虚？你既然都已懂得我佛宗的五感之法，适才也已见到了心魔，如今怎会还是一无所知？”
听闻这话，顾长生也是不由得露出了个讪讪的笑容。
他的确是对金山寺有一个大致方向上的推测——若是猜测不错的话，这地方根本不是什么金山寺，而是……
“贮藏心魔之所。”
方丈抢在了顾长生念想之前出言，却是正中后者心头所想。这让顾长生微微一愣，随后便是听闻方丈转过了头去，继续轻抚着那三脸心魔的脑袋。
“施主第一次入得金山寺来，与我等交谈，最后却是突兀地死在了大殿之间。”
“临死之前，施主瞧见到了金身怒相，佛陀有灵，我说的可对？”
这事顾长生之前都与方丈挑明了说过，如今再度提起，自是没有异议。他便是点了点头，随后又听方丈说道。
“而这第二次入得金山寺来，施主吃了一堑，便长一智。你知道此地非同寻常，便是循着那五感之法，继而窥探到了心魔之所在。”
“如此一来二去，金山寺的真相便已浮现而出。”
“此地早已沉沦，方丈是假的，净慎是假的。大殿是假的，偏室也是假的……入目而来之处，仅是虚妄，全无真实可言。”
“唯有这心魔为实，如今正祸乱在此地。如若不然……也是无法解释，之前那会儿施主为何会死在大殿之中。”
“老僧我说的这些话，在施主看来可有什么误差？”
这些句话入得顾长生耳中，便是让他心思都微微一动。方丈说的东西与他之猜想吻合，十间正中八九，已是大差不差。
金山寺应该是已经完蛋了的——这般的念头，正是顾长生如今的猜想所在。
然而未等顾长生反应过来，他便是看到身前的方丈突然抬腿，朝着那偏院的废墟之处缓缓靠拢了过去。
“施主，随我来吧。”
“入得此地之间，你便能瞧见……这金山寺的真相为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