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身后传来的动静,顾长生只觉得脑子都嗡鸣了一声。
净慎在他身后?
这小和尚明明不是走开了吗?我可是看着他进到大殿里头去的!他是怎么绕过来的?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难道……
这小和尚也有问题?
像是从冷柜里头取出的冰棍一般,顾长生只觉得自己此时如置火炉,背心里头的汗珠子一下就沁了出来。
他思绪有那么一瞬间是放空的状态,却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只见顾长生手脚并用,直接一头撞上了身前的土炕!
他慌乱回头,如今虽是脸色煞白一片,却也勉强地保持住了冷静。
“大师,您,您听我说!我,我这不是故意的……呃?”
顾长生说的细碎,如今思绪混乱。他眼下只想着拖延一下时间,糊弄过去再说。
可这边却是刚一开口,顾长生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因为他背后却是空空如也,净慎根本就不在这里。甚至别说是小和尚……这房间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哪还有什么其他人?
如此场景,便是让顾长生看得愣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不是幻觉了,可下一刻也是脸色微变,猛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九环村里头的那张嘴让他印象深刻。
所幸顾长生这一回并未摸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惊慌未定地让双手垂落,如今左右看上了两圈,这才回神,开始大口喘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
幻听?
还是说什么其他的原因?
要知道这会儿没人在旁边,可顾长生方才是确确实实地听到了声音的。这动静是如此鲜明,甚至到了这会儿,还让他有种胆颤心惊的感觉。
很奇怪……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如此念想着,顾长生脚步一虚,整个人便顺势贴在了这土炕上。他后背一靠上去,便似是想起了什么,如今再转头看去……
那土炕里头的那只血手,却是已经不翼而飞。
甚至眼下往去,方才那被沾了痕迹,血糊朦胧的土炕壁,这会儿也都是灰扑扑的一片,全然看不出有人蹭过的模样。
“……???”
顾长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急匆匆地凑了过去,如今也是顾不得其他,当即就把整个脑袋都探了进去。这里头黑漆漆的一片,顾长生提起胆子,就这么摸索了小半圈……
可最后还是发现,这里头还真没有什么东西摆放着。
退出土炕的顾长生灰头土脸,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如今目光都是有些微微发直。
里头是空的。
那之前又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想到了这里,顾长生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东西必然有蹊跷,但眼下信息不足,自然得不出更为准确的推敲。
“其他不知道,但这房间里头恐怕是有问题的……”
念及至此,顾长生脸色发青,抬腿就是快步地走出了房间。
他来到院子里头,站定在了阳光之下。烈日暖身,这也是让顾长生的心情有了一些平缓的倾向。
他忌惮地瞥了眼那大门未闭的平屋,如今微风吹来,把那房门刮地吱呀作响,活像是垂死的病人,正在大口喘气……
顾长生听得有些心烦,但也不敢上前关门。
如今只得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把身上的长袍给褪了下来——方才在土炕里头打滚,沾了一脑袋的灰。
想到待会儿还得去见人,总归还是得整理地体面些才行……
可话虽如此。
现如今顾长生也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
毕竟他本来以为这寺庙可能是个正经的地方,现如今却又遭遇到了如此诡异的事情。
考虑到噩梦的特殊性,再继续待下去,顾长生觉得自己很可能又会碰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还是早点跑了的好……”
他把那装满了井水的木桶拉到跟前。伸手,握把,顺势放绳。
手臂抽紧,把这木桶高举过头,顾长生也不打量,当即就把那井水迎头浇下。
阴冷的井水自天灵盖滚落向下,褪了污垢,去了焦躁,也是让顾长生感到神清气爽。
他长嘘出了胸中的一口郁气,正想把木桶放下。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却又感觉到右肩头,如今正有什么东西沾着。
这倒也不算是太让顾长生在意,毕竟井水里头长青苔,掉落石都是常有的事情。似是这种露天自然环境……左右还是不能要求太多。
顾长生这边念想着,缓缓直起了腰身,顺便就抬手,把肩头上的东西给拍了下去。
这动作不复杂,但一碰到那玩意儿,滑腻而又柔软的入手,却是让顾长生有种微妙的感觉。
水草?
还是掉下来的青苔?
似乎都不太像……这玩意儿也太软,太滑了一些。
思绪在顷刻之间交错,浮动。如今顾长生还没琢磨个明白,他便是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
吧唧。
诡异的落地声从身旁传来,让顾长生心头一凸。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在此刻猛地回过了头去。
随后便是看到了一只被泡到发胀,发白,甚至已经严重变形了的断手,正落在了自己的脚边。
时间在此刻仿佛变得绵软,能够被拉伸,平铺,直至变长。
而顾长生就在这‘短暂’的停顿之间,犹豫了片刻之久——他的思绪浮动万千,如今喉咙上下翻滚一阵,最后咧开了嘴,忍不住喊出一句。
“卧槽!!!”
这玩意儿方才就被泡在了水里头?
我刚才就用这水洗了个澡?!
回想起刚才抬手扫落这东西的触感,顾长生只觉得头皮都是麻了一阵。
而在短暂的心悸之后,顾长生很快便是感觉到了一股子怒火,正朝着胆边涌去!
NMD……活死人我都干碎了两个!之前在房间里头摸不清楚情况,可这会儿居然还有一只断了的手。
就你还想要吓我?!
短时间内顾长生做不出太多反应,现如今只得是\b条件反射那般,直接抬腿,就朝着这断手踢了过去!
经历了数次奇奇怪怪的事情,顾长生心中有了几分的准备,如今的反应速度,绝对可以说是不慢的。
可即便如此。
等他踢腿出去的时候,身旁的石板地上……却又已是空空如也的一片。
顾长生踹了个空,动作却又夸张。如今单腿站立,又是不稳,直接脚底打滑,当即就摔了个浑圆。
那下巴磕在了石板上,咚地一声,好似洪钟悠扬,一股回音在脑中晃荡,顾长生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嗡嗡作响。
他头昏脑胀,踉踉跄跄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如今再抬头的时候,眼中便已是迷茫一片。
根本想不明白……
明明没有东西,自己却听到了其他人说话的声音,看到了其他人挣扎的动静,摸到了其他人断裂的手腕。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可这却又有说不通的地方,毕竟顾长生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亲手触碰到了的东西。
这触感如此真实,可真的计较起来……却又没有一件事情,能经得起推敲。
就仿佛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跟顾长生开玩笑。
他跌坐在了地上,下巴阵阵抽疼。顾长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摸,那脸皮当即就抽紧了三分……
很痛,而且能碰到一道菱形的伤口。如今虽然看不见,但也大致明白……这似乎已经是裂开来了。
看来这下着实摔得不轻。
顾长生如今是又痛又晕,再加上这接连发生的诡异事情,如今他眼神都是迷离了三分。
“我……我刚才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就像是有人在顾长生的身体里头煽风点火,左右不过是丁点多大的情绪点,在刚才那一瞬间,却好似野火般的疯长。
以至于顾长生一下子就失去了自控的能力。
他可以肯定……
如果是在平时的话,自己必然不会愤怒到如此地步!
念及至此,顾长生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了……他意识到了,这金山寺恐怕并不是明面上的诡异。
“它是更深层次意义上的不对劲,它……”
它似乎可以尝试着去操纵顾长生的思想。
一个寒颤上身,顾长生哆嗦一阵,当下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神神叨叨了起来。
之前觉得安全,那也只是明面上的直觉。现如今看来……这鬼地方恐怕比女娲庙差不了多少。
要不……
还是赶紧跑了吧?
再继续待下去,顾长生觉得自己可能找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直接就得被奇怪的东西给折磨死!
却是如此思绪刚得浮现,顾长生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净慎的呼喝声。
“施主,施主!方丈腾出手来了,这会儿正让我来找你呢!”
这让刚刚起身的顾长生都愣了一下,他还未反应,就见净慎的身影从院外出现。这小和尚入院而来,正眉开眼笑。
“施主,我方才都跟方丈说明白了。他老人家听说施主撞了大邪,连忙就放下了手头上的事,现在就等着你过去说明情况呢。”
净慎说得开心,可片刻之后他看清楚了顾长生的模样,那表情当即也就凝固在了脸上。
“施主,施主你这是怎么了?嘶……这是哪儿磕来的伤?怎会如此夸张?”
顾长生看着急匆匆凑上前来的净慎,心中紧张,却是不敢轻举妄动。当下只得强扯出了个古怪的笑容,出声辩解道。
“无碍,无碍的。只是刚才想冲个凉,结果不小心滑了一脚,下巴给磕坏了。”
说这话的时候,顾长生低垂下了眸子,顺势朝着脚边撇去一眼。
那断手当真是没有了任何的痕迹……
“啊?这……怎么能摔的如此模样。哎……施主你且等等,我去给你拿点伤药来。”
净慎对这的含糊说辞倒也不怀疑,一转身就走进了那让顾长生心悸的屋子里头。只听得窸窣一阵,再出来的时候,他手上就多了个白净的小瓶子。
“咱们金山寺也出武僧,平日里头师兄们有伤了,都是上这金创药的。施主你且拿去用了吧。”
顾长生点了点头,沉默着接过了这个瓶子。他不敢抬头看人,因为顾长生还记得……
自己之前在房间里头摸索的时候,明明没见到过这个瓶子。
净慎是在哪里掏出来的这个玩意儿?
他不想问,如今更是不想知道……
至于方才的想法,如今也早已经抛之脑后。
跑?
他恐怕不见得比这小和尚跑得快。
到时候暴露了去,自己死得一文不值,还得浪费这次噩梦的机会。
既然已经逃不掉,那还不如豁出去得了。
死就死了,大不了疼一次痛一次,在梦中体验一次死去。
顾长生心中一横,把这瓶子上的红布拉开,翻过来一抖,落得满手白粉。
也不见他打量观察,如今就这么抬着下巴,直接就给贴了上去。
药粉碰到了创口,似是瞬间就把皮肉给纠起,抽紧了那般夸张……顾长生的脸皮一下子就皱成了极为抽象的模样,如今嘴巴一咧,差点没给当场哭出来。
痛,太痛了。
净慎看顾长生这诡异的模样,也是不知其心中之苦。如今讪笑两声,帮他捡起了袍子,顺手就递了过去。
“施主,那我就带你去见方丈了?”
“嗯,有劳净师傅了。”
顾长生呲牙咧嘴地走在了后头,也没有心思去观察,就这么一路过去,径直窜入到了正殿里头。
过了门槛,一阵异香便是扑鼻而来。顾长生抬头望去,就能看到正殿里头都是金碧辉煌的一片。
这里没有窗台,用以照亮的都是个顶个的大红蜡烛。这玩意儿在村子里头自然是个稀罕物,可在金山寺里头却像是不要钱那般,到处都能见着。
蜡烛打光,金漆油亮。一反一照之间,这璀璨夺目的光亮只得是更甚三分。
顾长生看得眼珠子都有些生疼,只得简单看上几眼。
三尊大佛供奉其中,得有几十米高。而两侧都是等人多高,坦胸露背的罗汉,如今模样都是栩栩如生,看起来也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施主,这边。”
在净慎的带领下,他径直地从大佛一侧绕过,最后来到了大殿后方。
在这边,顾长生看到了一个身批金红袈裟的光头老者,此时正背对着二人,在一个供台前上香。
“师傅,这施主就是方才我说的那位。”
净慎开口,对方身型一顿,便是颤巍巍地转过了身来。
顾长生与他对视一眼,能看到这老者苍老的面容,还有两条显眼的粗白长眉。他咧嘴一笑,姿态颇为和蔼,如今对着顾长生就是做了一礼。
“阿弥陀佛,施主,这边请。”
顾长生慌忙点头,还礼,跟在二人身后。
正殿后方有一处偏僻小房,三人步入其中,便是由着顾长生落座,而净慎站立一旁。
这老和尚笑呵呵地看着顾长生,咧开干唇,露出唏嘘的几颗残牙,继而说道。
“施主,还请你仔细说说,这撞邪的经历究竟为何。”
撞邪是借口,顾长生知道自己说不分明。但真的计较起来……他也是碰到过比‘邪’还要恐怖的玩意儿。
\b所以如今只是略一思索,他就是开口说道。
“时候……我记不太清了。就记得一日正午,我在乡道里头赶路。没来由得……”
“突然就见到一个坐着纸扎马车的中年男子……”
顾长生便是把阴老爷的外观给描述了一阵。
两个和尚听到这话,一开始还是和和气气的模样,可越是听去,二人的模样就越是古怪。
甚至到了最后。
那老和尚都把眉头给皱拢了去。
他似是听到了什么非常棘手的东西,有些浑浊的目光也是清明了三分。等到顾长生说完之后,他连忙作礼,继而说道。
“施主……”
“你这恐怕不是撞邪了。”
顾长生听到这话,心头都是不由得抽紧了一下。
他也不清楚什么东西算邪,本来只是想着能糊弄下就行。可现在看来……对方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的?
是要对我下手了吗……
顾长生嘴唇紧抿,在此刻已然是最好了暴起反抗的准备!可还没等做些什么,就见这老和尚轻轻叹气,继而说道。
“你这是碰上了阴老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