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枣林小路穿过,走小木桥过哭咽河,再走不远就是学校了。
少平九岁上学,今年三年级。
他之所以坚持上学,跟学什么没关系。
这个时候的学校,连课本都没有,半天读报,半天劳动,还时不时的学军、学农,其实也学不了什么东西。
他坚持的原因只有一个:在这个年月,如果一个人要想改变人生,一般来说,只有三件事——招工招干、参军、考大学。
按时间算,他高中毕业第二年就是首次全国高考,孙少平想走考大学这一条路。
这时的学校课程,如果他愿意,门门百分不是梦,包括学农在内。但如果没有学籍,没有档案,现在不会有推荐,未来也不会有名额,会的再多,进不了考场也是枉然。
少平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刚走到学校门口,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少平,你今儿来晚了。”
那是好朋友金波在向他打招呼,金波好像早就等在那里了,一见他进校门就问。
金波是金俊海家的大小子,和少平同岁,他妹妹金秀和兰香同岁,在孙家借住他们家窑洞时,孙少平就和金波玩在一起了。
金波他爸金俊海在县里运输公司当司机,整日不着家,家里的活计,常是少平爸和大哥帮忙做,两家的关系极好。
马上少平兄妹恐怕还要麻烦人家,因为他年龄大了,恐怕还要借住金波家。
唉……十一年了,还混成这个模样……少平想起未来,禁不住有些自怨自艾。
“起晚了,你怎等在这里,有事?”
金波凑了上来,神秘的说道:“听说,那个逛鬼欺负兰花姐了?”
少平诧异,才一晚上啊,不会都传遍了吧?!
“你怎知道?”
“今天一大早,你二爸就来俺们金家湾通知队长俊武哥,让他带人,跟着福堂叔去罐子村找他们队长去了。”
看来,大哥说动了福堂叔。
他是润叶姐的爸,又是大队的书记,润叶姐跟大哥好的像一个人,他必须要帮忙。
“是有这事,俄正好在,给了那人一石头,没得逞。”
金波不愿意了,嚷嚷道:“你怎只给他一石头?那不是太便宜他了!”
孙少平答道:“也没有,兰香叫了大哥,他去河湾里揍了那人一顿,后来爸也去了,应该也揍了人……金老师来了吗?”
金波马上说道:“那还差不多。金老师来了,刚才还满院子转,正着急呢,让俄一见到你,就通知你去办公室找他。”
“那我过去了。你放学别忙着走,叫上田润生,咱们老地方见。”
所谓老地方,就是神仙山下金家的柏树坟地,那里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代金家的先人,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里面种满了柏树,大的都有一人合抱粗了,小的也有小水桶粗,非常适合孩子们白天玩耍。
怎么还有人会问:晚上呢?
你说他是不是傻!那是坟地,还晚上,白天一般人也不去好不好。
金老师叫金成,和大姐兰花一般大,高中毕业就回到村里教起了书,刚好教了少平三年。
金成他爸叫金俊山,和少平爸一个年龄,不过人家是大队副书记。
金俊山有他自己的光荣历史。
四八年大反攻,他参加了民工担架队,一直跟随部队打到兰州,有一次战斗中,他腿上挂了花,就回到村里,被政府评了三等残废。
这就成了资本,五一年入党后,他就和田福堂两个人一直担任村里的领导人。
不过,他常当副职,正职都是田福堂担任。金俊山做事很注意分寸,无论谁,他都不专门寻人家的不是。
他总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何必与人争言斗气,除过实在看不过眼的,经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时的心大部分都操持在了家事上。
所以,他家现在的光景在村里也是比较宽裕的。
金成是民办教师,根子上还是农民,他有学问,有工资,有地,但地里的活就不行了。
金家殷实不缺钱,金成又只有一个妹妹,所以,他那样的家庭情况,娶个什么样的婆姨就很重要了。
少平认真分析过,大姐兰花完全符合金家的要求,长得好看,手里有活,性格温顺,孝敬父母,家里穷的问题对金家来说偏偏是个优点,再没有比她更合适金家的了。
孙少平细分析之后,先探了大姐口风,那时大姐说:“那人有学问,还是个老师,家里光景又那么好,咱家这么烂包,怎会看上俄?”
这就是对人家没意见,可以接受。少平明白了大姐的意思,就开始着手想办法牵线搭桥。
少平和家里所有人想的不一样,娶媳妇和嫁闺女不同,金俊山那么精明,应该很能分得清这个。
至于孙家穷,这在金家看来就根本不是个事儿,人家不指望孙家什么,低娶媳妇高嫁女,娶个好媳妇是金家唯一的要求。
何况,孙家虽然穷,但在双水村是有名的厚道人家,养出的孩子个顶个的有出息,这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是故,自从少平旁敲侧击,有意的提过以后,金成就上了心,经常主动问一些兰花的事,还以“家访”“补习”等的名义上过门,后来更是跟他爹金俊山说了。
金俊山一听,就大为心动。
金成虽然是老师,但实际上也是农民,以后在村里,出不去的,而村里年龄合适的姑娘,再没有比兰花好的了。
其它地方或许有,但怎么也没有知根知底的好。
只是吧……这假知识分子做事太磨蹭,一来二去的就让王满银给钻了空子,要不是少平时刻关注,肯定坏菜。
金俊山已经叮嘱儿子很久了,金成也早就把兰花看成了自己婆姨,今天一大早听说兰花出了事,那是站坐不下。
孙少平敲门,进屋,喊人:“金老师,你找我?”
金成正着急呢,一见他进来,忙说道:“在这屋里叫什么老师,叫哥。”
少平赶忙改口道:“金成哥,你找我是……”
金成拍了他一下,笑着说道:“你装傻不是?说说吧,昨天是怎回事?”
少平唉声叹气,说道:“唉……还不是罐子村那个逛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在后河湾堵俄姐,刚好我在崖上收药,甩了他一石头,没得逞,后来兰香去叫人,让大哥又揍了他一顿,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金成放心了,自言自语道:“是这样啊……那不能轻饶了他,放学我去找我爸,罐子村护不住他。”
少平端起老师的茶缸泡茶,顺便还抓了一把茶叶用纸包了放书包里。
没办法,即使没有大姐的这层关系,像他这样学习成绩好的优秀学生,在老师这里也是享有特权的。
就这他还教育人,说道:“金成哥,这不是你干的事儿,有我大哥呢!你还是赶紧落实娶媳妇的事。太磨蹭了,要是别人,孩子都生了,可你……金成哥,万一媳妇没了,你可别怪别人……”
金成赶忙道:“定下来了,俄爸刚过年就找米家镇的先生给算过了,下月七号上门说媒订事情,请的是田书记,怎样,够身份吧。”
少平不理他的炫耀,说道:“你自己婆姨当然自己操心,好坏都是你的,不过你还是尽量早点。要不,你去我家里家访吧,顺便跟俄姐说说话,怎样?俄也够意思吧。”
金成表扬了他,吹毛求疵道:“我说少平,你这时‘俄’时‘我’的,啥时能改过来?”
少平反击道:“你不也是。”
金成说道:“还是呢,这一去县里上学,回来总改不了口。我这里还有个笑话呢,我一个同学,回村里一时改不回来,村里人问他:‘田娃啊,什时回来的?’他回答说:‘昨晚上。’旁边他爹不干了,脱鞋就打,边打还边说:‘俄叫你坐碗上,俄叫你坐碗上,看把你给能的,你咋不坐锅上呢?’……”
少平一口茶没喝进去,全都喷了出来,幸好他机警,及时转头喷在了地上。
“咳咳……金成哥,你这……咳咳……差点把俄给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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