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年,春日,黄昏。
双水村后河湾里,桃花已经开得红艳艳的了。
河岸边,山崖上、坡、沟、梁、卯、谷、岔……到处是鹅黄嫩绿的青草芽子,它们从一片片去年的枯草中冒了出来,带给人一种盎然的生机。
伴随着空中偶尔闪过燕子剪刀似的身姿,传来一声“唧”的鸣叫,这自由翻飞的精灵,带给河湾的反而是一片宁静……
不知从什么地方的山野里,传来一阵女孩子的信天游歌声,飘飘荡荡,忽隐忽现——
“正月里冻冰呀立春消;二月里鱼儿水儿水上漂;水呀上漂来想起我的哥!
想起我的哥哥,
想起我的哥哥,
想起我的哥哥呀你等一等我……”
桃红柳绿的河弯里,一个穿戴一新,脸洗的白白亮亮的青年,在连续多日的试探、骚扰之后,再次拦住这个身穿补丁缀补丁衣服的姑娘,不停的说着叫人脸红耳热的浑话。
“兰花,俄找人算卦了,那算卦的说你是俄这辈子注定的婆姨,只要跟了俄,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俄会一直对你好的……”
姑娘应该是刚出山回来,随身背着一捆柴火,她根本没经历过这些,心里不住的直跳弹,左躲右闪,想赶快回家。
白亮青年却左挡右拦,看样子他这次铁了心要把姑娘拿下了。
“兰花,都这么久了,今天你给俄个明白话。”
姑娘害羞极了,慌乱不已,“你走,俄要回家。”
“你不答应,俄不放你走哩。今天定要你答应做俄婆姨!”
“你走!”
“俄不走!”
白亮青年见兰花不肯就范,灵机一动,想了个邪的。
只见他突然满面惊愕,指着兰花身后,说:“兰花,你看,那是什么?”
兰花不疑有诈,忙回头瞧看。
刚一侧身,白亮青年抓住机会一步上前,伸手就抱住了兰花,低头对着那张嫩脸就狠狠的亲了下去……
“坏人!”
寂静的后河湾里突兀的响起一声嘹亮的童音,话音未落,随着“呜”的一声,一块小石头破空而来,结结实实打在了白亮青年耳朵上方的脑骨之上。
石头不大,孩子力量也有限,不足以打破白亮青年的脑壳,但蕴含的力量也能够让他满眼金星,头昏脑胀,无法完成接下来的动作了。
石子落地,急跑过来的孩子也到了白亮青年跟前不远,没停步就顺势腾空跃起,双脚竟然在空中一缩一伸,正正的踹在了那青年的肩上。
“哎哟……”
孩子的体重加上速度冲击,把白亮青年蹬的倒地翻滚,叫唤不已。
“姐,快跑!”
孩子没等落地就单手一撑,双腿如鱼儿那样儿一摆,腰下使劲,身体旋转着凌空翻起,跟上去又连踢两脚,然后就不再理会那青年,机灵的捡起被甩在一旁的挂包,拉着兰花就跑。
兰花不舍,回头急叫:“少平,柴火!”
“不要了!”
孩子显然很懂取舍。
刚出河湾,路上就碰上急赶过来的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个青年,脸上看来才刚刚褪掉少年人那特有的稚气,他就是少平的大哥——孙家现在的当家人孙少安。
此时,孙少安两条大长腿几乎甩出了残影,爬坡跃沟如履平地。
“少平,怎么啦?”
“后河湾有人欺负大姐!”
“人跑了没有?”
“我打了他一石头,应该还在!”
“你先带姐回家!”
孙少安不停步直奔后河湾,少平随后急喊:“哥,大姐打的柴还在那里。”
“你不用管了……”
话音未落,孙少安早已转过山包,只有余音传来……
少平拉着姐姐兰花不停步,一转到村头大路上,就迎面碰上了急匆匆赶过来的父亲。
七岁的妹妹兰香被父亲拎着,像提着一个包裹,她老远看见少平,大喊道:
“哥,爸来了!”
少平的父亲名叫孙玉厚,今年四十六岁,高高大大,生活的艰难还没有来得及压弯他的身体,仍很壮健。
此刻他头扎白羊肚毛巾,老羊皮袄敞着,老烟袋插在腰里,一手拎着小闺女,大跨步奔了过来。
“少平,怎么回事?”
“爸,罐子村的那个逛鬼欺负大姐,俄打了他一石头,大哥已经追过去了。”
来了多少年了,他还“我”与“俄”不分,下意识时就说“我”,有意识的就说“俄”,家人已经习惯了。
父亲说,是个读书的种子,早晚要出去的。
“打得好!你们先回家,俄去看看。”
孙玉厚放下小闺女,继续大踏步奔向后河湾。
……
王满银觉得今天很倒霉!
好好的打算功亏一篑,不但没能如愿不说,还霉运照顶。
先是挨了一石头狠的,头昏脑胀中就被兔子蹬鹰一般给踹成了滚地葫芦。
那孩子蹦的好高啊!
腿竟然还可以在空中伸缩的,那场景,直到很久以后他都没有忘记。
刚缓过劲儿来,一个凶残小青年就急匆匆跑来(他跑的可真快呀),到跟前二话不说又是一脚,然后骑着他就是一顿臭揍。
他一个二十多岁的成人,硬是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小青年刚歇了手,准老丈人就过来了,又打又踹再享受了一顿。
就这那青年——见到准老丈人他知道了,是准大舅哥孙少安,就这准大舅哥还不依不饶,非要捆了自己去队里法办。
最后,还是准老丈人善良,告诫他再也不能惹兰花后,就放了自己一马。
唉……
王满银就是刚才在后河湾拦人家姑娘的白亮青年,罐子村人,今年二十二岁。
王家祖上曾出过“拔贡”,很是阔过一阵子,可从他爷爷那时开始,就因为抽大烟败光了家业,父亲成了三里五村有名的二流子。
一九四七年,他娘躲避战乱把王满银生在山崖土窑里,第二年父亲去世,母亲辛辛苦苦抚养他到十九岁就病故了。
没人管束的他到处游荡,不久就参加了县里的武斗队,只打了一仗就被俘虏了。
王满银没有节操,有奶就是娘,就地加入曾经的敌人,转身去打自己原来那派。
反正只要给吃的,每天再发一盒烟,干啥都行。
可这人胆子小,真不是那块料,刚打完第二仗,吓得把枪一丢就跑回了村里。
好在他虽然不会种地,但人还算机灵,利用和武斗队人头熟的优势,跟着低买高卖,做起了战利品生意。
几年下来,虽然没有存下来什么钱,却也混了个嘴油肚圆,人说“饱暖思那啥”,不知道是哪一天,王满银躺在自家冰凉的光土炕上想起了婆姨。
前村后庄盘算一遍,王满银看上了双水村孙玉厚家的大女子兰花。
孙兰花身体壮实,还长得俊样!
不但做婆姨不亏,砍柴、担水、种自留地,也样样在行。
要说邪人有邪办法,王满银明知道孙玉厚看不上他,但他欺负准老丈人老实,不会拿他怎样,决定直接从孙兰花那里下手。
罐子村离双水村也才四五里路,王满银不种地,有的是时间,就三一回五一回跑个不停。
他经常在双水村头的小路边,挡住兰花没话寻话胡骚情。
孙玉厚忠厚老实,孙兰花是家里的长女,性格像他爸,加上没读过书,并没有什么见识。
她整日里为一家人在山里、家里不断操磨,累一天晚上倒头就睡,从来顾不上想这种事。
王满银招惹她后,孙兰花从开始的害怕到后来的感激,逐渐的也对王满银有了一些好感。
王满银很机灵的发现了这点变化,所以他今天特意去河里洗了个澡,穿戴一新,把一件准备了有一段时间的时新衣裳装挂包里就出了门,决心把兰花拿下。
眼看好事将成,却不想竟然被一个小孩子“横刀夺爱”,那一石头……这死孩子……关键是……唉……
(ps:谁来填空,优胜者加更。)
想想都是泪……
先是被一石头砸碎了全部梦想,随之而来又被孙家大小三个男人接连血虐……王满银鼻青脸肿,欲哭无泪,长叹一声,满腹惆怅,郁郁而行。
他一瘸一拐的回罐子村去了。
梦醒了,还可以接着睡,继续做……生命不息,梦不会停,万一实现了呢……
Ps:大家说,王满银这个角色,还有改造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