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角老把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慌。
苏晴梳瞧着他这模样，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信心满满的接着说道……
“诚如牛大哥之前所言，角老把子至少多走了五六天的弯路。可他却还浑然不知，对于一个干了一辈子的马队头子而言，这种可能性有多少？”
“……”
“其次马队或者驮队存在的意义，除去将货物安全的送达目的地之外，更重要的便是迅捷快速。也这样，钱才能够赚的更快。”
“虽然话说的没错，但妹子这样揣测会不会有些牵强？”
牛牛比谁都知道暗通叛民的下场。瞧着哑口无言的角老把子多少也想替他辩白两句。
可在苏晴梳却似乎已经得到了证实。接着说道……
“或许吧，牛大哥就把我的话当做一种牵强的设想。可我还那句话，作为一个把速度和效率当做命脉的职业，几十年来都没有察觉自己在绕路的几率有多大？”
“这……”
“我告诉你牛大哥，可能性几乎为零。”
是的，对于到处都是群山环绕的南疆而言，人们出行可选择的道路本身就不多。
作为精通这一行的马队而言，祖祖辈辈，世代相传且又不断修正的路线自古都是最为安全快速的捷径。
这样的错误对于干了一辈子的老江湖而言，的确没有这样的可能。
无话可说，牛牛再度看向角老把子，可对方依旧没有任何的辩解，阴沉的面容下潜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杀气。
让牛牛不得不下意识的摸向自己腰间的双刀。
比起牛牛的敏锐，信心满满的苏晴梳没有丝毫的察觉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既然没有可能性，就只有一种解释。角老把子的绕路存在着绝对的必要性。又是怎样的必要，会让他如此大费周章呢？”
“……黑市买来本就见不得光，有这样的安排并不为过。”
或许是老了思维有些跟不上了，也有可能是瞧着一旁的牛牛有了戒备，沉默了许久的角老把子终于开了口。
可对于苏晴梳而言，这样的辩解已然无力……
“是，您这么说似乎能解释的通，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直到那一天，我们到了牛大哥的寨子里喝酒，您还记得您说过什么吗？”
“……人老了，记不清了！”
角老把子根本就不想回忆那么多，随即将头扭到了一边。
而苏晴梳呢，则是紧追不放……
“您记不得不要急，我还记得！您说你们男人是有梦想的，割据一方，建立功业，才是人生追求。”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对，但有些寨里的兄弟似乎并不认可，很快您就遭到了反驳，话题也逐渐扯了战争，扯到了平叛！就是从那时起我猛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您的孙女小笋儿跟我说过的一件事，她的双亲，就是您的儿子和儿媳都死在了平叛之战中。”
“……”
“结合您之前的话，我猜测您的儿子、儿媳一定是站在了叛军这边吧？”
“……”
眼瞧着，苏晴梳的推测越来越接近真相，终于角老把子开始感到害怕了。
头扭到一边的他，嘴角开始微微发颤，一双原本自然下垂的手不由自主的捏紧了。之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站着的苏晴梳则是越说越是激烈……
“如果是这样，那就奇怪了。您自己的儿子、儿媳都死了在朝廷的手里，您却投了降。后来更是还搬进了云州城里和中原人混迹在了一起。”
“……”
“当然，您可以说自己怕死，想要多活两年。毕竟前段时间您也展示过自己的变脸速度。但如果这些都是表象呢？”
“……”
“可如果，从一开始还在叛乱末期，你和其他人就已经预感到战败将至。你的投降极有可能是为了保全更多的人。”
“妹子，您这个推测是不是有些太……”
“太匪夷所思了，是吗？”
是的，如果按照证据而言，苏晴梳的确拿不出任何实际的东西来证明对方参与了这一切。
但从角老把子的反应来看，却又十有八九是这样的……
可如果真要再深挖下去，威胁到对方的性命，只怕会把面前的老头子逼得狗急跳墙翻了脸，到时候别说什么做生意了，只怕见面都难了。
想到来这里牛牛再度开了口，想把局面往回拉。但一旁的苏晴梳看来，此刻却似乎觉得还远远不够，非要把话彻底说开才行……
“那好，我们就绕回来说说这趟行程赶下来，最为蹊跷和突兀的绕路问题吧。如果我们再假设角老把子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交易。可问题来了，为什么全程跟在路上的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前来对接？”
“或许……”
“或许一开始就是我想多了。牛大哥是想这么说，是吗？”
“……”
“可如果我没有想多。而这些货物的交接也一直在背着我进行呢？那这目的又是为什么？”
“……”
“牛大哥，千万别跟我说黑市交易不便让第三个人知道。从刚刚角老把子的话来看，南疆搞这一行的人不在少数，就算被逮，用钱也可以解决，所以根本没有瞒我的必要性。”
“……这！”
“利用小笋儿把我支开，或许也有可能是在某几天晚上，你们就已经将部分的竹子完成了调换，瞒着我的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前来交接的人一眼看上去便知道他们不是商人。就算是我一时间看不明白，但只要回去跟任何人一说，你角老把子的所作所为便会立刻曝光！”
话到了这一步，苏晴梳已经将角老把子的所有面具全部扯下。
面对无可抵赖的事实，角老把子显然也不想再做辩解，脸沉到极点的他，朝着苏晴梳走来的同时，也坦然承认。
“是，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在帮助这些人，或者说我们本来就是一伙。”
“老人家别再上前了！”
瞧着角老把子面带不善，步步逼近。牛牛已然拔出了刀，挡在了苏晴梳面前。
可就算是这样直截了当的警告，角老把子却也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
“哼，别再上前？牛老弟！你想清楚你自己的立场。我们可都是南疆人。”
“是南疆人没错，但与你们相比，我们更想安居乐业。”
“安居乐业？哈哈哈哈，多么可笑，朝廷派来的官吏恶意压榨，提高赋税，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如何安居乐业？”
“可是据我所知，之前压榨的官员，在叛乱前就已经被朝廷处死了，不是吗？”
“那有什么用？贪官是杀不尽的！”
“所以后来，你们反叛的时候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杀人，包括劝课农桑的清官，食不果腹的贫民也不放过！”
“……当时许多人都杀红了眼，谁好谁坏，谁又分得清呢。”
“那你们不是暴民又是什么？”
“可后来呢，我们已经投降了。但朝廷派来的军队为了赚取军功，却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难道这也是正义的吗？难道我们就该束手待毙吗？”
“……”
曾几何时，大莘茶园的原老板也这么做过，虽然他死了，但牛牛却并不认为他做的有错。
面对同样情况的角老把子自然也无话可说。只能护着苏晴梳不断向后退让。
至于角老把子则继续向前逼近……
“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媳妇也死了。如果不是因为还有小笋儿在，老倌儿我恐怕也会和这群不讲信誉的杂碎拼了。”
“……可你终究没这么做，不是吗？”
“但既然活着，就该做点什么。牛老弟……难道不是吗？”
话到了这个地步，显然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牛牛看着面前的角老把子，多少有些为难。他不想杀对方，又也不能允许对方伤害苏晴梳。
他试图寻找另外一种解决的办法……
“好吧，那我们可以当做不知道。”
“牛老弟，我信得过你，没问题。但你身后的苏老板却是中原人，老倌儿我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了。”
眼看着退无可退，角老把子的态度也已表面，今天在这里终究得有一个人倒下。
牛牛瞧了瞧前方，心中多了一份愁怅。要是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就不该让苏晴梳走这一趟。
可事已至此，再想这些已是宛然……
“唉～”
牛牛重重的叹了口气，一直紧盯对方的他微微偏过头对身后的苏晴梳说道：“妹子今晚上可能要见血了。一会儿我一出手你便立刻离开，等结束之后我再来找你。”
“呵呵，牛大哥不至于的。”
瞧着面前的剑拔弩张，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苏晴梳，并不担心。她抬手推开了牛牛。
自顾自的走到了前面，那距离、那位置，可说是相当危险！
“妹子！”
担心会出事的牛牛喊一声，可苏晴梳却依旧无动于衷。
“放心，我相信老爷子不会连说句话的余地，也不给我留下吧。”
看着苏晴梳一脸镇定自如的模样。角老把子阴沉的脸上随即也露出了些许钦佩……
“呵呵，瞧小苏老板这话说的。如果老倌儿我现在动了手，反倒是不通情理了是吗？”
“呵呵，角老把子你想多了。”
“哼，少废话，有屁快放！”
角老把子的耐心是有限的，苏晴梳见状也不敢再多磨蹭，随后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角老把子，我此来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为了威胁您。更何况，您对族人那份的心意，我苏晴梳也极其钦佩，不然也不会抱着可能被您所害的下场前来谈合了。”
“合作，我们？苏老板认为有可能吗？”
苏晴梳的这套手段，角老把子之前就已经见识过了。
说实话，他并不想被其利用，但却又好奇，在话说的如此之开的情况下，对方要如何来说服他。
可苏晴梳看来，在如此情况下，只要对方还能搭话，这场合作基本就等于成功了。
随即苏晴梳的脸上再度绽放出了得意的笑容……
“为什么没有可能？我知道了您的秘密，却不想着告发，还要和您图谋。从法律的角度上说，我已经有了犯罪的意图。不是吗？”
“小妮子，不要说些老倌儿我听不懂的疯言疯语，我可不是你旁边的山贼头子，那么好利用！”
“哈，在老爷子看来，与人为善也是种错了。”
莫名其妙就锅从天降的牛牛，听到这话无奈的笑了笑，随口又吐槽了一句。
苏晴梳转头瞧了瞧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显然并没有在意。接着说道：……
“看来老爷子对我们的合作有些误会，不过也不要紧。既然您非要说是利用，我们就来看看到底是谁对谁更有利了！”
“哼，难不成你利用我，反倒还对我有好处喽。”
“难道不是吗？如果老爷子愿意的话，从明天开始，我和大莘的买卖就由您接手，这样一搞比起不固定的散货，岂不是更有理由往来边境，暗中行事？”
“……”
“而且我这个背后的老板，明面上是中原人。谁又会想得到我能暗中支持你资助叛民呢？”
从苏晴梳的话术上来看，的确角老把子是占尽了好处。
但这位老江湖既不是那些个没有头脑的山贼，也不是只顾利益，却又不得不合作的王毛仁。
仅仅只在苏晴梳话音落下的片刻之间，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嘴角露出了世故的笑容……
“哼，小妮子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因为王毛仁也非轻易对付的角色。你怕交给其他人搞不定，才希望借老倌儿我的手来压制他，以此稳住你与大莘的生意。”
“呵呵，老爷子，您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作为利用者自然也要有利用价值。不是吗？”
其实从现在的角度来看，苏晴梳把话说开的确不是一件坏事。双方都是聪明人，把一切放到明面上，总比藏在心里，相互猜忌要好。
一旁的牛牛，心中少了些许忧虑，对苏晴梳又多了一些钦佩。看着对面的角老把子也面容渐渐缓和，便将手中的双刃重新插回了腰间。
“……”
另一边，作为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面对苏晴梳的提议，角老把子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正如苏晴梳所言，时有时无的散客生意的确不能够满足躲在山中的兄弟长久需求。
可如果是在没有生意下的来回空跑，角老把子所面临的风险和财力也无法支撑太久。
想到这里，角老把子顿了顿，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呃……嗯？”
然而就在即将答应下来的前一秒，当角老把子抬起头，看到了苏晴梳那满脸不厚道的笑容。
又立刻想到了之前，为了不让手下跳槽，而竭力抵制对方的自己。
一时间，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的角老把子实在无法接受自己这么快倒戈的事实。
别扭的他竟开始考虑起了如何找回面子，却又不会把合作搞砸的问题……
瞧着他那只顾着思考，却彻底忘了管理表情，将一切都写在脸上的模样，苏晴梳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噗嗤！哈哈哈哈，老爷子您真是太逗了！”
“逗……逗个屁，你他丫一点正经都没有，这合作还想不想谈的？”
“想谈，当然想谈！不过您想说什么，我也已经明白了。你不就是想要个台阶嘛，我给你就是……”
“你……你胡说个什么？”
瞧着苏晴梳已然猜中了自己的所想，角老把子气得直跺脚。
苏晴梳则索性将话彻底说得更开了……
“这样子，如果有朝一日，您角老把子做事不密，结果被人逮了正着，你大可把罪名推给我，就说这暗中资助暴民的事是我让你做的！如何？”
“谁……谁他娘的要你帮我们出头，我们大南疆的男子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是是是，是小女子冒犯了，但即便如此，我也愿意和诸位共进退。可以吗，角老把子？”
说到这里，苏晴梳随即收敛的笑容，露出了一副真诚的模样。
不管这表达出来的情意有多少是真的，但至少是给足了角老把子面子。
不管是自己的内心也好，还回过头来解释给自己的兄弟们听也罢，角老把子都算已经有了交代。
表面上余怒未消的他，骄傲的扬起了头……
“好了好了，本来按照咱们南疆人的规矩，你说了这话，便该摆上一桌，滴血为诺，敬了我等。但看在你是一个女流的份上。这些个琐碎就免了。”
“您这算是答应了？”
“哼，废话！不就是一个王毛仁吗？老倌儿我跑江湖的时候，他连毛都没长齐呢。这买卖我接了！你个小妮子只管在云州好好等着便是。”
有了角老把子这句话，苏晴梳总算是放心了。转头朝着牛牛使了眼神。后者又一次走上前来，对其说道……
“老人家，头回的交易已经完成。货放在大通铺外，由我们自己的人看着，明天一早您就可以……”
“哎呀，你们住哪，我还不知道？行了，无需你个小辈提醒，我明天一早自会带着兄弟们过来！”
瞧着角老把子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苏晴梳与牛牛对视了一眼，也不好得多说些什么，在简单寒暄几句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