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氧集团，总经理办公室。
莫英丝毫没有感觉到这一天的氛围有什么异样，照样八点准时上班。整理了一番今天的日程，然后把领导的工作提要准备好。
8点20分，集团总经理把她叫到了内间，她大大方方就去了。
“徐总您找我？”
徐总的表情有些不忍，一指对面的沙发，说：“坐。”
徐总一边说，一边亲自起身，在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莫英手中。
莫英一阵心慌，在国企这种地方，领导给你倒水，准没好事儿。
“小莫啊，你给我当办公室主任，也超过十年了吧。当初改制之前，你啥都不懂，这些年工作能力的长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莫英搪塞说：“徐总，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好了。”
“没什么，只是聊聊。”
徐总摆摆手，继续说道：“公司呢，明年要搬迁到临按青山湖产业园，你是知道的。市府早就三令五申，高能耗、带污染的大型工业型企业，要搬出市区嘛！你家人都在本地，眼巴巴跑那么远去上班，也不方便。现在有个机会，女职工满45周岁，可以提前内退。要不你就退了吧。”
晴天霹雳，莫英嘴唇抖动了一阵，却没说出话来。
一瞬间，她就失业了？
徐总知道她心里不好受，继续变着法儿宽慰：“你好歹帮了我这么些年，工龄上呢，我会帮你搞定的。可以把你算成‘早年参加过高危高污染工种’，工龄待遇绝对比那些做到55周岁退休的中层以上还高。职称么，你现在只是经济师，我也可以给你运作，今年年底赶一赶，按高级经济师待遇退休。你就不要有后顾之忧了。”
这也算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了。让人失业了。总要展示一下对其退休后待遇的优待。
朝廷制度，普通女员工是50周岁退休，但是从事过危重劳动、污染岗位的，可以提前到45。比如烧电焊的之类的。但无论怎么看，坐办公室的人按说都不能算是危重劳动。
至于中层以上女干部，正常则可以干到55岁。
如果不出意外，原本莫英理论上还可以干十年。也正是因为她的工作还算滋润体面，所以哪怕她儿子已经发达了。她依然不肯轻易放手。
徐总说的劝退理由，其实根本站不住脚。因为莫英知道，公司要搬迁到临按郊区不假，可是搬走的只是生产部门，而不是管理部门。集团总部的办公场所，依然会留在市区的，公司注册地也会留在市区，所以所谓的“搬迁后上班不方便”，根本是瞎扯。
在TAX“营GAI增”之前，各地ZF对于大额纳税人的争夺是很激烈的。公司总部留在哪里，营业税就会全部交到所在的区县。而不像改增之后，按生产环节拆开、环环抵扣。
所以，那个年代，企业迁出市区的规划，往往是工厂搬走，总部不搬。有时候，大型企业总部所在区县为了留住税源，甚至亲自请企业老板吃饭喝酒留人。
莫英是总经办主任，她的工作地点。根本不会受这个借口的影响。
所以，肯定是有人要动她。
她沉默了很久，咬破了嘴唇，才饮恨地问道：“徐总。你要我内退，我无话可说。但是我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对付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徐总考虑了一会儿，显然他对莫英的口风严紧程度还是了解的，毕竟是共事二十年的同事。他也没必要为幕后黑手扛黑锅，就说了。
“我也不想这样的，不知道小杰怎么得罪了陆老板家的人，上面压力很大。”
莫英想了想，丝毫没有印象，便问：“陆老板？哪个陆老板势力这么大？”
“还有哪个陆老板？当然是……”
徐总如此如此，说出一个名字。
莫英知道这事儿没得挽回了。
内退，是最不伤面子的做法，也是徐总帮她的结果，她还可以拖几个月，拖到她明年满45周岁，办正式手续。
至于工作的内容，徐总让她明天就开始和顶替的人交接起来。
……
法学院这种院系，大三只有两门必修课。至于选修课，顾莫杰基本是靠钱开路放过。
这两天，又恰好公司也稍微空了一些，前阵子的烦心事儿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顾莫杰这种当老板的，自然不会捱到下班的点才闪人。
不过下午3点多钟，他就自己驱车，回到了风荷雅苑的住处。一进门，惊讶地发现，母亲莫英居然下班比他早。
实在是太不科学了。
不科学归不科学，礼貌还是要注意的，顾莫杰招呼道：“妈，今天这么早。”
莫英一脸的怨气，见到顾莫杰就不爽，指着鼻子骂道：“你个不省心的，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做生意就好好做生意，得罪那些外戚衙内作甚！”
“我得罪谁了？”顾莫杰一愣，旋即想起来这阵子确实得罪过一些人，不过那些都算是文创产业圈子里的人，父母怎么会知道呢？
“妈，莫非你是说我得罪了陆家人？这事儿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怎么会知道的？你老娘我都被你连累得丢了工作了！还是徐总给我留面子，明年45周岁内退！”
顾莫杰转过念头，脸上也闪过一丝怒色：“陆老板能量这么大？可是钱氧不是部属企业么，市里面的人怎么能手伸这么长。”
“你以为你老娘是什么人？总经理还是董事长？只是个办公室主任，还不是说拿掉就拿掉了。”莫英气得扯了一把顾莫杰的头发，作恨铁不成钢状，旋即似乎发现这样不太好，才松了手，“罢了，也算是遂了你的心了。你一直要我和你爸都退休宅家，这下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顾莫杰脸色登时一缓：“妈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了。说实话，以我现在的身家，就算你在那做到董事长，那都不稀罕的。不就是40亿资产的公司么，别说还是国企，哪怕40亿都是你私人的，也就那样了。以后你好好修生养**，实在闲不住，想给我当当顾问也成，只要别插手技术和运营，互联网的东西你不懂。”
莫英叹息着，不再抗辩。
如果不是儿子出息了，钱对她已经不重要，莫英是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迈过这道坎的，好歹也得伤心个十天半个月。
莫英和儿子聊了一会儿，重点把顾莫杰得罪陆天机陆良辰叔侄的细节问了。最后拍板道：
“其实我也知道，以你现在的生意顺利程度，原本最多等到你大学毕业，你肯定会让我和你爸辞职不干的。现在也不过是提早了一年半多而已，我是有心理准备的。
既然事情都这样了，一会儿晚上劝劝你爸，让他也辞了吧。锅航虽然是秧企，地方上不一定插得进手，可是他毕竟就是个修飞机的机械师，什么官都不是，说拿就拿掉了，还不如自己走，落得干净。”
顾莫杰点头：“妈，这事儿都听你的，我早就希望这样了。”
莫英嗔怪顾莫杰插嘴，继续教训道：“插什么嘴？我还没说完呢。既然你现在生意上有人得罪，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知道你不会做非法生意，可是难保别人都用干净的手段对付你。”
莫英说一句，顾莫杰点一下头：“这事儿我马上去安排，家里以后买结实的好车，房子如果这里还不够安静，就弄别墅；就算不弄，也先把监控装起来。”
顾莫杰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回头就给费莉萝打了个电话：“费姐，明天你陪我爸妈去买辆卡宴先开着吧，那车不招眼，也还算结实。内部能高配的都高配。”
费莉萝一口答应，挂了电话之后，居然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跟了顾莫杰那么久，似乎从来只让陆文君见他的父母，却从不带自己回家。尽管这条路是费莉萝自己选的，再苦也要走完。
晚上八点多，顾莫杰的父亲顾荣昌做完24小时的连班，坐着机场班车回到家。桌上留了饭菜，他扒拉两口就要倒头睡觉。
莫英回到主卧，看着摊在床上的丈夫，突然觉得丈夫也老了一些，似乎不再适合那种考验体力的工作了。
“孩他爸，我内退了，你也辞职吧。咱别拖小杰的后腿了。”
“累了……有啥明天再说吧。”顾荣昌翻了个身，就要继续迷糊过去，显然是没听清。
“我是说让你辞职！”莫英提高音量，吼了一句。
“啥？辞职？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我是说，我也知道迟早要辞职，怎么偏偏就是现在？受啥刺激了？”
“我内退了！其实是被开除了！”莫英不想多说，用最简明扼要的语句吧她的遭遇说了一遍，最后补了一句，“我怕儿子生意越做越大，我们再和原来那样抛头露面，拖累了他。你一个修飞机的，有啥好留恋的，就这么定了吧。”
顾荣昌撇撇嘴，似乎是为了维持最后一丝面子，挣扎着说了句：“都11月份了……等我拿了今年年终奖再辞职……”
莫英一阵无语：儿子都赚几十亿的人了，你还在乎这一两万的破年终奖？
不过，莫英最终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她压了丈夫一辈子，就给对方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吧。作为一个男人，希望比她晚退休一阵子，纯属正常。
“那就这么说好了，三个月内给我把活儿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