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坖听到高拱跪拜在地上哽咽的话语,急忙从御座上起身,走到高拱身前,双手将眼前这位,无时无刻都把皇帝放在心尖上的重臣扶起。
他说道,“这与先生有何干系呢?”
正如高拱会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朱载坖也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与他的先生无关。
朱载坖接着说道,“父皇当年由藩王入统,以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朝臣们不也是小瞧父皇么。
朕为大行皇帝亲子,依宗法继承皇位,这帝位比父皇当年藩王入统要稳当许多。
父皇当年都不怕那些朝臣,难道朕会怕吗?”
说到此,朱载坖转身,指着御桌之上的题本,说道,“先生,既然他们敢顶撞于朕,那朕就让他们知道,何为帝王威严不可侵犯!”
高拱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皇帝的背影,听着他那斩钉截铁的话语,觉得很高兴,又有些失落。
怎么说呢,就像是儿子长大了,不需要老父亲遮风挡雨了。
老父亲高兴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用了。
就是类似这种酸爽的的感觉。
“陛下打算如何做?”
高拱按捺下心中万般思绪,问道。
“还请先生教我如何震慑群臣,让他们知道皇帝口章成宪,言出法随,所下旨意,皆不可更改!”
朱载坖转过身来,双手握住高拱,诚恳的说道。
好吧,虽然朱载坖想要展示身为帝王的权威,可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自然而然的就要求教他的高先生了。
颇有些站起来不过三秒,又躲在高拱这颗威猛笔直的大树下遮风挡雨了。
高拱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又如往年一般,一遇到事情就找他问计,又想起刚刚皇帝那龙章凤姿的话语,心里有些复杂。
终究是自己养……咳咳,看大的孩子,自然要负起责任咯。
“陛下,科道言官们既然反对,那就先将他们领头的人给贬到外地。
比如那兵科给事中欧阳一敬,他和胡应嘉是好友,还上书说,应嘉前实与臣谋,臣才识又不及应嘉远甚,若黜应嘉,则不若黜臣。
既然如此,陛下就先贬欧阳一敬!”
高拱想了想,说道。
既然皇帝想要挺直腰杆,彰显皇权,那高拱自然要将皇帝态度以极其强硬的方式表现出来。
原本他在进宫之前,是担心皇帝因为众人反对,一时慌乱而改变旨意,还想着要好好劝一劝。
而如今,陛下态度强硬,高拱也不会手软。
那欧阳一敬向来和徐阶沆瀣一气,正好借此机会,废了徐阶在言官中的得力助手。
至于此行为,会不会造成言官们的强烈反击?
如果是之前,高拱还可能会担心言官们弹劾他专擅国政,可现在,他可不担心了。
因为皇帝现在一心要巩固皇权,挡着必死!
而且你欧阳一敬不是在题本中说我高拱奸险横恶、无异蔡京么,若我不重重惩治你,那是不是谁都可以弹劾堂堂内阁辅臣、大学士了?
“那这欧阳一敬要贬到何处?”
朱载坖问道。
“陛下不若将欧阳一敬外调至云南曲靖府任推官。兵科都给事中是正七品,推官也是正七品。陛下没有将其贬谪,而是原官外调,也是皇恩浩荡了。”
高拱说道。
“好,就如先生所言!”
虽然觉得让欧阳一敬原官外调,有些便宜他了,可朱载坖向来认可高拱的决断,便同意道。
虽然朱载坖认为是便宜欧阳一敬了,可是他并不知道云南曲靖府位于大明边陲,治下有许多未开化不懂文明的蛮族,而且又有瘴气,因病死于云南任上的官员并不少。
其实中枢官员外调,惯例是要升官的,原职外调本就相当于贬谪了,而且欧阳一敬去的还是云南边陲之地,可以说是贬上加贬。
而且当年徐阶触怒嘉靖皇帝,就从翰林院编修(从六品)贬为福建延平府推官(正七品)。
高拱有些想看看,你欧阳一敬不是徐阶的喉舌么,那我就看看你能否像徐阶一样从一地方推官回到中枢。
可以说,高拱这个建议,真是绝了。
吏部衙门。
当陛下发了中旨,将胡应嘉罢黜为民后,杨博就去吏部衙门上职了。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又何必再倚老卖老,纠着不放呢。
不过因为科道言官们的纷纷反对,陛下那封罢黜为民的中旨还未在吏部备案,也还在杨博的手中。
这也代表,将胡应嘉罢黜为民的中旨暂时并没有得到法律上的认可。
杨博和徐阶同朝为官几十年,深深知道徐阶的手段,此时此刻他隐隐猜到,徐阶似乎针对高拱下了一个局。
是以,老谋深算如杨博,对陛下的中旨,采取了漠视的态度。
要不要接受这封中旨,还要看陛下接下来对科道言官们的手段。
从杨博的这一审时度势的行为,也可以看出,朱载坖于朝中的威望确实不怎么高。
当然,杨博历任宣大总督、蓟辽总督、兵部尚书、吏部尚书,资历深厚,他有这个资本可以这么做。
毕竟从流程上来讲,没有经过内阁票拟,出自陛下圣意独断的中旨,具体接旨的部门是有权力选择拒绝的。
至于是部门里面哪个环节来拒绝,这也是可以商榷的。
“天官,宫中又有天使来传旨了。”
尚书办公房外的小吏,弯腰走进来说道。
“摆香案。”
杨博吩咐道,随后从座位上起身。
他刚一出门,就看到一名身穿蟒袍的五十多岁的大太监手捧圣旨,走了过来。
“陈大人。”
杨博拱手道。他认出这名大太监,是如今在皇帝身边颇为得宠的陈洪。
“杨天官,接旨吧。”
陈洪举起手中的圣旨,说道。
“吏部尚书臣杨博,拜见陛下。”
院内吏部各级官员随着杨博的声音,而唰唰的跪了一地。
“免礼平身。”
陈洪说罢,就打开圣旨,宣读起来。
这封圣旨,内容很简单,就是将兵科都给事中欧阳一敬外调为云南曲靖府推官。
“臣接旨。”
杨博掩盖住心中的惊讶,恭敬的喊道。
起身接过圣旨的杨博,朝陈洪笑着说道,“陈大人辛苦了。”
“不辛苦,为陛下办事,何谈辛苦。”
陈洪朝乾清宫方向一拱手,笑着说道。
说起来,在百官之中,除了高拱,这眼前的杨博是第二位喊他大人的高官了。
杨博也没有和陈洪多说什么,径直将他送了出去。
此处为吏部衙门,人多眼杂,杨博可不会给人落下意图交好内官的把柄。
回到自己的办公房内,杨博看了眼手里明黄色的圣旨,又想起昨日的那封圣旨。
便喊道。“来人,把文选司郎中喊来。”
既然陛下对反对的声音,手段狠绝,那他自然也要跟上才行。
随着杨博的安排,胡应嘉罢黜为民以及欧阳一敬原职外调的中旨正式在吏部备案并接受。
这两个消息,很快就在吏部官员的口中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