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大门口发生的事情,深居在衙内的葛守礼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群低阶官员刚围住大门,就有机灵的小吏过来禀告。
当葛守礼知道海瑞被那些人叫出去之后,他有些无奈。
他就不明白,为什么海瑞要出去,他难道没听见衙门外的嘈杂声么?
而且怎么也没有同僚上前将海瑞拦住呢?
葛守礼自是不知道海瑞在衙门里的人缘一般,甚至也不知道海瑞是被门吏给诳出去的。
等到小吏跑过来通知葛守礼,海瑞受了门外那群低阶官员的嘱托,要来找他询问时,葛守礼有些麻了。
哪个正常人,会把这件事扛在身上?明知前面是火坑,谁会往前跳?
这海瑞真乃非常人也。
“告诉海瑞,我不在。”
想要将这件事情闹大的葛守礼,吩咐道。
但下一刻,他改主意了,“让他进来。”
何必为难一个刚直的人呢,而且以海瑞的性子,说不定还能助他一臂之力,让这小波浪变成大海啸。
至于为何他今天递上题本,下午就有人把这消息给传的沸沸扬扬,他心里也有猜测。
不过他不怕,他昨夜一宿未睡,本就想好了可能发生的一切。如今计划已开始,他只要一步步走下去就行了。
“下官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见过大司徒。”
面容刚毅的海瑞走了进来,行礼道。
“海主事是来问,是否要暂停京官俸禄一事?”
葛守礼直接问道。
海瑞也没质问眼前的这名大上司为什么任由那群低阶官员将大门堵住,不让人去疏散。
只是将自己承诺要问的问题,给询问出来。“下官确实是想问此事。”
“今日上衙之前,本官是将请暂停京官俸禄的题本递到了通政司,但内阁如何票拟,陛下是否会下旨,本官暂时不清楚。”
葛守礼伸出一根手指,随后两手一摊,“但有一点,可以告知于你,你也可以和门外的那些官员说,户部没钱了!
就算陛下不下旨暂停京官俸禄,户部也没钱发给他们了。”
“下官知道了,下官会如实告知那些等候的同僚们。”
海瑞闻言,沉默了片刻,答道。
“你也不问问,为何这才年初,户部就没钱了?说不定是户部的人给贪了呢?”
葛守礼见海瑞一点都不好奇缘由,便问道。
“下官只是云南清吏司主事,并非户部的部堂之官,下官只管分内之事。
户部的钱粮用到哪里去了,是陛下、大司徒同朝中大臣们商量的事情,下官无权干涉。
而户部内是否有贪官污吏,下官若是查到了,自然会上书弹劾。”
海瑞说道。
“若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就下去吧。”
葛守礼闻言默然。
“下官告退。”
海瑞拱手,转身离去。
在户部大门外伸着脖子等候的低阶官员们,终于等来了海瑞。
“海主事,如何?大司徒可有个说法?”
还是之前代表众人和海瑞交流的孙知事,他一见到海瑞出来,就急切的问道。
海瑞将葛守礼告知于他的话,一五一十,没有一字更改的说了出来。
“没钱了?”
“这才年初啊,户部怎么就没钱了?”
“是不是户部的人贪了我们的俸禄?”
“我家刚生了个小子,俸禄发不出来,我这小子怎么养得活啊!”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抱怨、哭惨、叱问纷至沓来。
站在人群之前的海瑞,更是直面这些怨气。
若是心理素质差的,说不得立刻满头大汗不知所措,可海瑞毕竟是海瑞,他性格刚毅,为人刚直,总之他很刚。
“诸位同僚,请听海某一言。”
海瑞朝面前的人群拱手一圈,大声说道。
毕竟海瑞刚刚受这些人所托,他们还是给面子的,听了海瑞的话,都纷纷安静下来。
“某也是京官,也是靠朝廷发的俸禄养活一家老小。诸位同僚的难处,某也知道。
可毕竟陛下还未下旨暂停京官俸禄,现在离发俸禄之日也还有半月之久。
诸位同僚没有得到确实消息的情况下就聚集于此,岂不是让我等户部的人为难?
户部事务繁杂,每日都有收入与支出。
若是因为诸位同僚堵了大门,影响了户部的正常运作,影响了国朝大事。
那请问诸位,可对得起身上的官袍?可对得起往日陛下发给诸位的俸禄?
毕竟现在,俸禄还没有停。说不得这半个月之内,户部就有了新的款项进来。
而且,若陛下真的下旨暂停京官俸禄。某作为陛下的臣子,作为京官的一员,自然会奉诏。
诸位同僚,皆是朝廷官员,都应该知道,国事艰难。
我辈读书人,在国事有难的时候,难道不应该挺身而出为国承担么?
更何况当今陛下是圣明天子,朝中大臣也都在殚精竭虑、想方设法的扭转态势。
某相信,要不了多久,朝廷就会对停不停京官俸禄一事给个说法。
而且诸位同僚,也可向朝廷献言献策,看有何良方能让朝廷开源,增加收入。
所以,还请诸位同僚暂且回家可好?”
海瑞的一番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且他往日的名声也在此时做了背书,让这群低阶官员们不得不信服。
更何况,海瑞有句话说的对,陛下未曾下诏暂停京官俸禄。他们此刻堵在这里,根本不合道理。
而且若陛下真的下诏停了俸禄,他们这群微末小官,还能怎么办呢?
难道抗旨不尊么?
试问一句谁敢?
还想不想当官了?还想不想要全家人活着了?
“海主事说的有道理!”
“我们也都是陛下的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要听陛下的话。”
“现在还没说要不要停俸禄,还是别听风就是雨吧。”
“回去咯,回去咯。大家别堵在这里了。别让海主事为难。”
能当上官,都是识字明事理的人,围在这里的人最次都有举人功名,他们听了海瑞的劝告,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海瑞在户部大门口的发言,全都传入了葛守礼的耳中,让他不由自主的想道。
在其位谋其政,遇事也不推诿,若大明皆是如海瑞这样的官员,国势也不会颓然至此了。
虽然低阶官员们闻风而动,随后又被海瑞劝回,可京中官员对朝中没钱的认知,更加清晰了。
毕竟千大万大,吃饭最大。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低阶官员们对手里的政务变得不那么上心,开始想着在下衙后怎么挣钱,回家后怎么节省了。
顿时,京城各处,给人写信读信的小摊子多了许多,甚至走在街上替人算卦的睁眼瞎子也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