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官不知文事,鬼力赤又是一脸横肉,从他口中叽里咕噜说出来的,自是被视作“鸟咒”。但朱雄英、方孝孺、解缙三人却清楚的知道,这位满脸横肉的“骚***”,所言的的确确便是先贤诗句、风流雅章。
只是,这样的诗文从这么一位衣衫褴褛、满脸横肉的***口中吟出,多少让朱雄英几人有一种割裂之感。
“你说,此人乃是窝阔台后人?”朱雄英道。“那,无怪此人会懂些我汉人诗文了。”
窝阔台,即为成吉思汗的第三子,曾经也做过蒙古大汗。但后来忽必烈夺取蒙古国大权,建立大元,使得皇位始终在忽必烈自己这一系里流传。像窝阔台这一系的黄金家族,就变得不值钱了起来。
不过,多少也算是个黄金家族后裔,在北元朝廷里,虽难掌什么实权,但却也不至于受到什么苛待。能够接触到汉人诗书,也就不奇怪了。
朱雄英微微俯下身,看着被打的伏在地上,用手护住头脸的鬼力赤,问道:“既习我汉学,为何不归附我华夏正朔,而要随着本雅失里、阿鲁台二人,做个为祸天下的匪徒?”
“呸,谁为祸天下?我们是为了光复大元江山……”鬼力赤移开手掌,一只牛眼狠狠的瞪了一眼朱雄英,可却不意看到了朱雄英身后方才打他那将官凶狠的眼神,脸色一白,后面的话自己便咽了下去。
见他如此魁梧,却又如此怂包,朱雄英与解缙方孝孺三人不禁好笑。朱雄英想了想,问道:“你既会吟诗,那么,可会唱戏么?……就是,在戏台子上唱……”
“呵,自然是会。"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他唱的,是元时名戏剧《窦娥冤》中的名句,这出戏流传甚广,在场几人自是都听过的。朱雄英不禁眼前一亮,这厮,虽说身量魁梧,但吊着嗓子唱的这几句,字正腔圆,曲调婉转,倒真有几分窦娥一介弱女子含冤受屈的味道了。
朱雄英眼睛一亮,和解缙对视一眼,惊讶于这位边刷恭桶边吟诗的***兄,竟然对唱戏还真有几分火候。
想是昔日在北元大都城里当纨绔的时候,没少去勾栏听曲,这都无师自通了。
朱雄英甚是欢喜,没料到苦寻半日找不到的人才,竟然会在这战俘营里出现。昔日的北元贵族果然人才济济,恭桶刷的干净,唱戏也好听,他超喜欢战俘营的。
“去给他换一身衣服,不必让他刷恭桶了。”朱雄英道。“麻烦这位将军,帮孤知会国公一声。”
“这位窝阔台后人,孤便先提走了……拿他另有用处!”
“殿下。”方孝孺有些不安,凑到朱雄英身边道:“此人身形壮健,安置在殿下身边,会不会有些不妥?”
“况且,让他唱戏……”方孝孺上下打量了这位满脸横肉的黄金家族成员几眼。想象了一下这位仁兄,画上娇滴滴的旦妆,眨巴着眼睛唱着:“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真是鸡皮疙瘩都要掉了一袖了。
朱雄英想了一想,也觉好笑,但他们又不是真要起一个专业的戏班子,且他仍是少年心性,想着让这黄金家族的成员给大明的将士兵卒们唱戏,倒也有趣。
劝慰了几句,却不料,他们的对话被这鬼力赤听在耳中,鬼力赤顿时怒气勃勃,大声道:“你们竟然如此折辱于我!”
“我堂堂黄金家族,成吉思汗后裔,安能给你们大明的底层军卒们唱戏取乐?”
“不行!绝对不行!若是如此折辱,你等不如直接杀了我罢!我乃成吉思汗后裔,安有软骨头的道理!”说完,把头往旁边一扭。
“若说折辱,阁下连恭桶都刷了……似乎比唱戏更不堪吧?”
解缙颇为好笑的看向鬼力赤身后那只刷的颇为干净的恭桶。还真别说,这位黄金家族的仁兄,刷恭桶当真是一把好手,一个本该腌臜至极的恭桶,竟被他刷的锃光瓦亮,都能当铜镜使了。
鬼力赤老脸一红,狡辩道:“我天生爱洁,不行么。”
解缙失笑,摇头不语,方孝孺看此人如此迂腐德性,也觉自己方才对其戒备有几分好笑。朱雄英又说了几句,这鬼力赤竟是怎么都说不动,只一心求死。
“好个贼厮!太孙殿下要用你,是你的荣幸,你竟还拿捏上了!”在一旁恭敬肃立许久,不得允准不敢发话的将官终于忍不住了,手中鞭子“啪”的一声在空气中炸出一个鞭花,鬼力赤一见,条件反射便护住了头脸。
“阿耶,别打,别打……我去,我去就是了……”
让这位成吉思汗的硬骨头后裔认怂,竟只需一个鞭花……朱雄英被这厮生生又逗笑了。
“骨头怎又不硬了?”
鬼力赤老脸又是一红,梗着脖子道:“人皆有所惧。”
“我虽不怕死,却怕疼也。”
……
这位“不怕死,却怕疼”的黄金家族仁兄还是个福将,将他“招入麾下”之后,颇受启发的朱雄英又在战俘营里筛选起了或能得用的人选。还别说,当真被他找到了不少“人才”,这战俘营里竟多有精通唱曲唱戏、通晓话本故事、甚至有人在这般敌营之中,还能够直接给朱雄英他们来上一段儿“才艺”的,看得一群战俘营里的明军士卒将官啧啧称奇,津津有味。
没想到,这鞑靼阵营里的骚***们,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角儿”“大家”,早知道还让他们睡什么觉啊,刷完恭桶再让他们给弟兄们唱戏解闷是不香么?
朱雄英却是注意到,这些懂得唱戏、说书的蒙古人,大多在四五十岁之间,且身份相较于其他俘虏,普遍较为高贵。
很显然,在前元之时,这些人都是北元朝廷里的富家少爷、高门二代,一天到晚的不干正事,净去勾栏听曲、茶楼听书了。这才学成了这一身的“好本事”。
到了漠北,他们失去了中原繁华的供养,只能茹毛饮血,与牛羊刀枪为伴。这“好本事”本该“明珠蒙尘”,一辈子也派不上用处了。
恐怕他们也没想到,在数十年后,这“一身本领”竟然在这大明的战俘营里,有了用武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