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卫的官兵之中,绝大部分早先,都是曾见过朱肃的。即便未曾见过,也该认得朱肃身后,那一面硕大的大明日月悬天旗,以及“周王橚”的三字烫金大旗。更别提朱肃那一身拉风的衮龙袍,在火光的映照下龙纹似隐时现,贵气无比。除了朝廷的亲王,哪个不要命的敢穿这一身衣服?穿着这一身衣服的朱肃一骑当先,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水东壮汉直冲而来,一众官兵哪敢造次?
至于水西一方,舍兹夫人一眼便看见了这位对水西部向来恩遇的周王。其他朝廷官吏,对于他们这些西南少民,总有种面对蛮夷般的优越感。唯有这位周王,对于他们这些土司部民,是与汉民一般的态度。
故而舍兹夫人对朱肃的观感也是甚好,先时见丈夫暴毙,其第一反应,也是寻这位周王为水西部主持公道。况且他本来来此,也只是带人戒备,并无意要在这里与大明杀个你死我活。故而见朱肃大喊停手,她也立即予以配合。
虽没有让族人就地向朱肃下跪,但也大声招呼各部后退,拉开与明军之间的距离。
“殿下!见殿下安泰,末将实在是……”狄猛飞驰往朱肃身边,先上下打量朱肃,见他果然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随后就想下马请罪。
“末将有负殿下所托,坏殿下大事,望殿下责罚!”
“嗯。”朱肃点点头,制止了狄猛想要俯身下马的动作。他面色凝重,拍了拍狄猛的肩,抬眸看着身周已经倒了一地的尸体。
这些尸体之中,有明军的,也有彝人的……自己没有料到马烨动作如此果断,故而还是来晚了些。
大明与水西的芥蒂已越加深了。
他不怪狄猛,狄猛已经死死看住了马烨的亲信,但马烨自称要“救援周王”,为免误事,狄猛自是不敢阻止。况且后来发现不对,狄猛也已全力阻止了几个贵州卫千户,只是他的人手实在太少,已经出城的大明官兵还是该听自家指挥同知的,他拦不住。
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有一人。
朱肃轻夹马腹,踏着地上战场的血浆,在宋钦和狗儿的簇拥下,越过狄猛,越过跪了一地的贵州卫官兵,慢慢的来到了也仍是骑在马上的马烨与叶安面前,启唇冷冷的道:“马同知。”
“既见本王,缘何不跪?”
马烨脸色阴晴变幻,一会畏惧,一会又露出狠戾的模样。他万没有想到,朱肃竟然会带着水东的人马,跑来强行阻拦了他的计划。
贵州卫已经与水西打在了一起,只要再有片刻,这个“平叛”的名声,自己就能收入囊中。水西一灭,之后各大彝部必定群起作乱,朝廷也就只能支持自己剿灭各部土司,自己还能再得一份助朝廷在西南“灭土归流”的功劳……飞黄腾达本来就在眼前!
可是,这份仇还没结死,这個周王朱肃竟然又冒出来了!
这场豪赌眼看已要输尽,马烨却仍想挣扎挣扎,他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道:“臣得知水西袭击殿下,实是心急如焚,好在殿下安然无恙。”
“只是如今正在战阵之中,殿下且稍等片刻,等臣……”
“跪下。”朱肃策马,又上前几步,眼睛始终直勾勾盯着马烨,面若寒冰。
“这,殿下,水西狼子野心……”
“跪下!”朱肃再度踏前一步,脸上已有怒容。
“……殿,殿下,水西已对我大明卫所动手,这等贼子,如何能留……”
锵的一声,寒光暴起,朱肃已经拔出了腰间佩刀,大马士革钢打制的神兵在夜色中如一泓秋水,凝练的杀意直刺马烨心府。
朱肃端坐马上,右手执刀,刀尖直勾勾的指着马烨变得煞白的脸,一字一顿的道:“本王说,”
“跪!下!”
“殿下有令,你敢不跪?”朱肃身后,狄猛、宋钦、一众周王卫与水东勇士,尽皆抽出了兵刃。一时之间,刀枪箭钺,一大堆寒光闪闪的锋刃指向了马烨。
“同知大人……”马烨身后,他的亲信叶安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软软的从马鞍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万分惶恐的唤了一声马烨。
“……”马烨感知到了这些扎人的杀意,他虽不相信朱肃当真会杀自己,但却也知道,此时绝不是违逆朱肃的时候。他颓然的下马,低下头,掩藏住眼底的那一丝怨毒,缓缓的跪在了地面的一滩血泊上。
“解盔,问安。”朱肃道。
马烨一怔,恨恨的抬起头,对上的却是朱肃高高在上的鄙夷眼光。他思量一会,终究还是解下了腰间的战刀,并脱下头盔,与战刀一起放在了地上。
“臣马烨,请周王殿下安。”
四周空气如死一般的寂静,朱肃讽刺一笑,朝身旁的狄猛略一示意。狄猛会意,上前收缴了马烨的头盔与战刀,而后掏出绳索,与另几人将马烨和叶安捆了起来。
“殿下,臣无罪,因何捆我?”马烨挣扎道。
朱肃充耳不闻,转头对宋钦道:“宋土司,劳您麻烦一趟,去将对面的舍兹夫人请来。”
“此事,本王欠水西一个了结。就让这事在今夜里结束罢。”
“殿下?”宋钦有些讶异,惊讶的朝着周遭看了一眼。这位周王,想要在这时候给水西一个交代?明军刚在马烨的指挥下攻击了水西部,水西部损失虽不算十分惨重,但此时心中,必定是有气的。这时候让舍兹夫人过来商谈,就不怕被水西部愤而拒绝么?
朱肃也知道宋钦的担忧。水西部,确实蒙受了不白之冤屈,此时必然心中负气……但是若不能让他们将这股气发泄出来,而是藏在心中,自此往后,他们对大明必然心中始终存有芥蒂。
朱肃要的,是促进民族和谐,推动民族融合……而不是要彝人只是臣服、只是貌合却神离。水西土司遭屈、部族遭袭的这股怨气,他都必须让水西部的彝人当场泄愤方可。
为此,自己担负一些责任,也是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