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斥骂,倒教得那些正在对她所言大加指责的水西头人们气势一滞。他们纵使再昏了头脑,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与大明朝廷相抗。
且彝民大都淳朴耿直,他们这些头人们,大多数人也是真心想为霭翠复仇、为彝民一雪羞辱之耻的。
若他们决死一击,却无法杀死罪魁祸首马烨,而是为马烨平添了军功,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那他们便是做鬼也不能瞑目!
“那难道就要我们咽下了这口气,继续对明人当牛做马不成?你们水东要做明人的走狗,却别想拉上我们水西……”
“阿都,闭嘴!”头人阿都仍在叫嚣,舍兹夫人却已打断了他。她面上现出犹疑之色。
与大明反目,本就是她在无奈绝望之下所作出的选择。大明无法为她的夫君伸冤雪辱,她就只有用这种决然的办法,以玉石俱焚的决心,来使得自己的夫君瞑目。可若是连这样也只是奢望呢?
搭上全族的性命,去成就仇人的功业……她绝不愿!
“纵是周王殿下,亦不能襄助我等伸冤……我等还能如何?”舍兹夫人道。
“殿下不能,还有陛下。你我两部,皆受朝廷封赐,既蒙冤屈,何不寻陛下陈明?”刘夫人见舍兹夫人意动,赶紧一步上前,进一步陈明利害。
“周王殿下非为不愿,可要他擅杀大将,实不能也。马烨擅拘霭翠土司,更将其杀害,便是为了逼反你等,好给他自己立下功勋。你等若当真举旗,岂不是如了贼人之意?”
“殿下毕竟是大明的殿下,你等气势汹汹兵临城下,殿下怎么可能枉顾朝廷威严,与你等立这城下之盟?”
这话又说的水西诸部头人面面相觑,舍兹夫人也是面色难看,若有所思。
“正是殿下昨夜亲至我水东部中,希望我水东能从中做保,劝服你等稍安勿躁。”刘夫人接着道。她直直盯着舍兹夫人的眼睛,道:“殿下知晓若马烨逼反水西,我水东定然也难独善其身……因此,殿下实际上是以身入质,告诉我等黔地部族,他愿意为我等作保撑腰。”
“妹妹,殿下如此,诚心已足。你当真要反吗?”她顿了一顿,继续道:“殿下信任我等,我等如何能不信殿下?”
“何不稍待些许,等待朝廷、等待大明天子公论?”
“如若天子不公,再反不迟!那时,我水东与伱等一齐反!”
刘淑贞虽是一介女子,此时却是凤目绽辉,掷地有声。不止舍兹,水西头人们,皆是悚然动容。
她的一番话,也将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舍兹夫人拽出了仇恨的漩涡。
“夫人,这……”阿都心下大急,还想再劝。
“不必说了。”舍兹夫人的眼神已恢复了清明,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刘夫人身前。
“阿姐诚意,妹妹已尽知了……阿妹这便赴京,向天子面陈马烨之罪……”
“不。”刘夫人却出言打断。“此事事关各部,水西水东,也该同气连枝。”
“便由我亲自赴京陛见天子,陈明经过。妹妹放心,这事便包在阿姐身上。”
“阿妹就待在此间,安抚各部彝民……”说着,她轻轻瞥了阿都一眼。
这是她来到水西之后,自己所有的判断。水西诸位头人之中,明显还不安稳。若是这位妹子走后,有头人擅做主张,攻击明军,做实了这叛乱之名,那就算皇帝陛下原本偏向于水西,恐怕也只能下令平灭叛乱了。
舍兹必须留在这里,以安稳水西诸部,水西水东已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此时,由自己独自赴京更好。
舍兹夫人闻言,不禁一阵动容,水东愿做到这种程度,这已是莫大的诚意。她不禁握住了刘淑贞的手,感动道:“劳动阿姐辛劳,妹妹铭感心中……阿姐放心,我必定约束族人,勿行反迹……”
“请转告天子,只要惩治了马烨,水西必世代膺附……只要能让我夫瞑目,舍兹愿往应天负荆请罪,是死是生,听凭天子裁决!”
刘夫人见舍兹通情达理,心下也自欢喜。两位女子执手相顾,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这黔地诸部是否自此陷入战火,如今尽看她们二人的了。重责在肩,两位女子却皆是毫无退缩之色。
从刘淑贞夫人所请,舍兹夫人将留在水西部落之中的解缙,从羁押之中放了出来。水西一开始只是想来到贵阳城求朱肃为他们讨个公道,故而并没有对解缙如何。
纵使他们之后怒意攻心,却也没有想过杀解缙泄愤,只是将其羁押起来。可怜解大才子来这贵州,本以为能够大展拳脚,却没想是来受了夹板气。收到了刘夫人所转交的朱肃的书信之后,憋着一肚子的气,准备着回京好好告上这马烨一状了。
当日天色一亮,刘淑贞夫人便辞别了舍兹夫人,这位顾全大局、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为消弭战乱,阻止分裂,“卷裙走马七千里”,一路不畏辛劳的往应天府而去。
而舍兹夫人,则开始约束族人,迁营拔寨,将水西营地后撤了五里,一面遥遥盯死贵阳城内的马烨,一面继续为已故土司霭翠举哀。
……
“那些彝人,竟是后撤了?”
城墙上,看着水西诸人拔营后撤,衣不解带、满心兴奋的马烨,眼中尽是疑惑不解的神色。
他杀了霭翠土司,虽说他嘴上决不会认,但水西彝人也并不傻,稍微查查,就能察觉霭翠是伤重时中毒而死。
这是他马烨对水西的挑衅,也是莫大的羞辱。无故擒杀其首领,还倒打一耙,无论是什么人都必然无法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但那舍兹夫人,竟是又忍下来了?
“那鬼方蛮女,莫非是属乌龟的不成?当真有对朝廷这般忠心?”马烨不可置信道。“竟真不来攻城了?”
“大人,眼下我们应当如何?”叶安亦是一脸迷茫,他们业已恶了周王,若是水西部仍然不叛,他们在朝廷可就真没有容身之处了。
周王并非好相与之辈,朝廷也并非都是聋子瞎子……
“……必须将这碗生米,给老子煮成熟饭不可!”马烨思虑稍许,眼中掠过一抹寒芒。“奶奶的,一次是骗,两次也是骗……”
“这群鬼方蛮不来,咱们就打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