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钦脸色挑衅的看了霭翠一眼,而后对朱肃道:“下官是大明封的土司,为朝廷分忧那是本分,没什么想要的。”
“况且朝廷想要在贵州开设榷场,这也是给我们这几家土司方便。我们又怎么能给脸不要脸,拿着这点儿小事就向朝廷要好处?”
他貌似憨厚,却将一旁的霭翠气的够呛,霭翠对这位老对手心下不免暗恨:“这老匹夫,怎的突然大方了起来,他在这装作大明朝的忠臣便罢了,怎么反将我架到了火上烤去?”
原来,霭翠和舍兹夫人议定赶在第一个向朱肃献上建城之地,其实还有一桩思量:他们想着,若是对大明的要求表现的主动些,不仅可以收获一波大明的好感,还能够借势为水西在这座新城中争取一些好处,例如未来榷场的份额,新城的一部分辖制权等等。
昨日里,霭翠也已经在私底下对朱肃隐晦表达了这样的意思,现在宋钦却是突然犯了失心疯,竟然表示自己要高风亮节的分文不取……这不是膈应人吗?
两相比较,周王殿下会怎么想自己?
霭翠仍在想着修补之法,那边厢,朱肃却已是大喜,情不自禁站起身离席上前,对宋钦道:“宋大人这般深明大义,本王真是……肃然起敬啊!”
“宋氏如此忠诚,我大明自然也不会亏待宋氏。”朱肃低头想了想,忽然昂起头,道:“本王愿答允宋氏,日后,这新城之中,必有宋氏一席之地。新城之榷场、商户,可交由宋氏管理,宋氏可遣人入新城任税官,担负解运税银之责。城中亦将兴建文院、武院,宋氏可送子弟入学院读书,日后,本王更将禀奏父皇,准许于新城之中开乡试……”
这一系列的优厚条件,把宋钦都砸的晕了,宋钦还没来得及大喜,那边厢面色大变的霭翠就已经惊呼出声道:“不可,殿下,不可如此!”
宋钦满是喜色的脸色骤然一黑,朱肃也满面疑惑,转头道:“哦?霭翠大人,为何不可?”
霭翠呆了一呆,刚才,他也只是下意识出言阻止而已,第一个决定献地的是他,他怎么可能甘心让宋氏占了便宜?但这个理由自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绞尽脑汁,这才支支吾吾的说出了个理由:“这……嗯,这般做不合体制,要是这样,这城究竟是给朝廷建的,还是为宋氏建的?”
“一块荒地,便让殿下轻易许官……小臣以为不可,不可……”
顺元城之地地理位置特殊,自然不能算是“一块荒地”,但朱肃仍是煞有介事的思考了起来,一会儿之后,才在霭翠和宋钦两人几乎要迸出火星子的目光交锋中缓缓开口:“唔,霭翠土司所言,确实是忠言。”
“本王一介亲王,确实不应当这样轻易将国朝重器相许。就算上报父皇,父皇也不会仅仅因此就同意吧。”
“呵呵,是本王言语孟浪了。那么这事,便暂且搁置,宋钦土司,本王会阐明你献土之功,请父皇酌情赏赐的。”
“……谢王爷。”宋钦还能说什么?只能瓮声瓮气的答应一声,俯下身时,眼睛又狠狠剜了霭翠一眼。
霭翠冷哼一声,将视线移到别处。
两位土司之间虽有不快,但对朱肃来说,建设新城的选址却是已不生波澜的敲定了。朱肃亲自将霭翠与宋钦送到辕门之外,而后方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王帐。
王帐里,解缙已经在帐中等候了,方才解缙始终站在朱肃身后,也算听完了朱肃与两位土司对话的全过程。
“殿下。”解缙为朱肃掀起了帐帘,脸上却有着无法理解朱肃的急切。“殿下当真,想要将榷场的管理与税收之权交予土司?若是如此,我等建城,岂不是为土司作嫁吗?还请殿下三思……”
朱肃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坐到案前斟起一碗冷茶,道:“怎么会是为土司作嫁,城中知府,兵丁,不都是我朝廷中人?土司不过教其掌握税务、治安而已。此地不比廉州,廉州至少还有一個州治处于朝廷治下,其城虽小,也算有个可以施力的立足点。”
“而此地……你觉得我们建了座城,这里的山中各族,就会心甘情愿的听从汉官汉吏之言吗?”
解缙一愣,继而恍然。
“要在此处立足,不借助土司之手,是决计不可能的。”朱肃放下茶杯说道。“且山中道路难行,徭工征兆不易,若是不去征调土司,只怕这城都未必建的起来。”
“可是税务乃国之大事,如何能操之人手?若是土司们借此中饱私囊,壮大自身……”解缙犹疑道。
“税务之事确实不宜操之土司之手。可问题是,若不是土司,何人能在这些山民们的手中收上税来?”朱肃道。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若是不让他们收税,各家土司自然也会想方设法的自设税卡,去私收赋税。此前各家王朝又何曾在这里收到过赋税,即便收税,多也靠横征暴敛……”
“让土司的人任税官,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名头去做他们本就在做的事,朝廷还能从他们的收益中分一杯羹,朝廷还能设流官,在一定程度上插手监督管控,这是有益无害之事。”
“不过,当然不能任由宋氏一家独大。”朱肃摸了摸下巴。“本王本就打算,让水西水东两家土司分担此职。”
“不过现在,还是先不告知霭翠了……让他先慌张几日,激起与宋氏的攀比之心。”
“只有这般,我等居中调解,他们才会对建城之事尽心尽力。”
“是。”解缙深为叹服,思忖稍许,又道:“殿下,此二人会如殿下所想吗?”
“万一他们未能领会,反而同仇敌忾……”
“不会。”朱肃笑道。“他们二人,都有一位贤妻。”
“妻贤,则夫不遭横祸。古人诚不欺我啊。”
朱肃由衷的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