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是廉州府内的一家小土司,但平日里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这位高老爷那也是气指颐使惯了的人物。今日里先是被这榷场里诸多见所未见的事物给惊吓了一通,逛了一圈晕头转向却又一无所获,几位土司老爷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们自觉这定是汉家土司和这些汉商们沆瀣一气,现在见了这姓林的闽商,肚子里的火气有了出口,自是再也压抑不住。见那闽商一脸懵然,田姓的土司便也上前质问道:“你们这些奸商,竟然和姓叶的那帮人合起伙来欺负我等……枉我们昔日卖了你等许多珠子……”
那林姓闽商被他们猛然揪住了衣裳,正自挣扎,又听了这不阴不阳的质问,不禁叫屈道:“三位老爷,你我交易货物,向来钱货两讫,怎么说的仿佛我亏欠了诸位老爷们一般?”
“何况,我等何时合起伙来……”
话未说完,他似已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三人。“三位老爷……仍在按旧路数卖珠?”
“……旧路数?”几位土司老爷一愣。
“您三位……没能在这榷场中寻处铺面?”林姓闽商的语气越发疑惑。“您这……不是说朝廷办这榷场,就是为了襄助廉州各族吗?连叶老爷家都谋得了这么大一间铺面,您三位老爷怎么反倒……”
这闽商一副惊讶模样,看着三人,那眼神仿佛看着三头愚不可及的猪一般。钦姓土司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略咳了一声,皱着眉,上前阴阳怪气道:“我们俚族胥户不像你们汉人,向来只知本分生意,对榷场之类的弯弯绕绕,那是断弄不明白的。”
“守着老规矩做做生意,也就罢了。其他那些花里胡哨的,我们不敢沾手。”
言外之意,就是这榷场看似花团锦簇,谁知道再过些时日,又是个什么光景。
那闽商一听,只是捶胸顿足,惋惜道:“三位老爷怎的这般暴殄天物?若是不要这榷场中的铺面,赁下来卖予我也好哇!你等可知要租到这铺面有多么不易?周王殿下,那可是大明的活财神啊!若能搭上周王殿下的大船,即便是那漏下来的些许汤汤水水,也足以……”
“怎那般多废话?”脾气爆烈些的高姓土司哪耐烦听他说这些,一迭声斥责他道。“挑明便是,你们这些商贾,和那些汉家人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奸谋?准备如何对付我们这些土族珠户?”
“……我们千里迢迢,跑来这廉州府做买卖,又和各位土司老爷无冤无仇,哪里有有生意不做,反而去和人家合伙害人的道理。”林姓商贾摇头冷晒道。“这榷场里的珠子利润更丰,我们自然是买这榷场里的珠子了。”
“这是何意?莫不是朝廷禁绝了我等的贸易?”钦姓土司不解追问道。
但这商贾被他们又揪又骂,先前有的几分客套也早消磨殆尽了。闻言也只是再度冷冷一笑:“我大明的周王殿下何等人物,又何必用这般下作的针对手段……榷场中南珠有限,小人还待去抢购些珠来,少陪!”说着,竟是甩开了三人,径自往那尚仁轩中去了。
“这……”田土司与高土司二人,将视线自然而然的看向了他们的主心骨钦土司。
钦土司面色难看,他想不到,这样的局面若非是滥用朝廷公器,要如何做到。
可看着这四周因为方才的争执而围拢上来看热闹的路人,以及远处虎视眈眈的大明卫兵,他也实在没有脸面,在这街上再拉拉扯扯的寻几位路人商贾,一探究竟了。想了一想,干脆一振袍袖道:“走!寻处所在先住下。”
“叫底下人去问。不将此事弄清楚,我等便不出廉州了!”
人潮涌动的榷场扰的他们眼晕,于是,一行人干脆便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叫手下在这榷场中去探探究竟。
……
“殿下,曹国公,已有俚人与胥户之土司入榷场了。”
明军营地,周王行营,如今正暂管榷场诸事务的解缙,正向营房里正在对弈解闷的朱肃和李文忠禀报道。解缙的神情显得有些兴奋,得知那些不予配合的土司吃瘪,他心中颇为解气。
“这些土司在城中逗留许久,却是一反常态,并无任何一个商人去寻他们收取南珠。”
“因着这突发状况,这些土司们大都已经慌了手脚,正逗留城中,企图找到是何处出现了问题。”
“哪会有什么问题。”朱肃笑得快意,他转过身来,借故轻轻一拂,将那局本已必输的棋局给拂的乱了。“商人逐利,乃是天性。而今榷场中所售南珠之利,倍于那些土司手中之南珠,那些商人自然要舍末逐本,优先追逐榷场中‘尚仁轩’等铺面的南珠了。”
廉州府中,无有其他物产,唯有南珠一物,可算珍贵。在这廉州府辖内,几乎事事都要围绕着采贩南珠,这事是朱肃一来廉州就已经发觉了的。
朱肃要建榷场,愿意归附的,只有以叶尚仁为首的诸家汉人土司,俚人胥户大都自恃手中握有大量珠池,又认定朱肃这强龙不会为了一个廉州小题大做,故而仍旧自行其是,对榷场置之不理……
不过他们却不知道,若是他们手中握有的资源是米粮、油盐等百姓必须之物,朱肃或许还会有三分忌惮。但只是南珠……朱肃却有的是法子能光明正大的拿捏住他们。
须知,虽有人对南珠趋之若鹜,但归根结底,南珠并非生活必须之物,仅仅只是一个供权贵富商赏玩的奢侈品而已。前来廉州的商人,也正是看中了南珠作为一种奢侈品的价值,这才不远万里,来此收珠,而后着匠人制成首饰,之后贩给那些富贵人家。
但那些购买奢侈品的富贵人家,想要的是南珠本身吗?不对,他们所要的,其实只是拥有奢侈品的满足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