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居城,也就是帖木儿帝国人口中的国都,撒马尔罕。
这座由善于经商的粟特人所建造的城池,千百年来一直是丝绸之路上最为闪耀的一颗明珠。百年前,撒马尔罕曾经被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帝国攻陷,这座美丽的城市在蒙古人的铁蹄之下,遭受了灭顶之灾;然而在百年后的今天,帖木儿将从四处掳掠来的珍宝全都安置在了撒马尔罕里,把四方最精巧的工匠全都驱赶到了撒马尔罕里,充裕的财富以及精巧的技术,使得这座城市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帖木儿雄心勃勃,发誓要让撒马尔罕成为亚洲之都。
这个目标现如今因为大明这只拦路虎,短期内想来是无法实现的。但作为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征服者,帖木儿仍然对自己有着十足的信心。自己营建修葺的这座城池是如此雄伟,只要躲入这个巢穴,就没有人再能伤害自己分毫。
不过是暂时向大明蛰伏而已,昔年他还默默无闻的时候,不也曾经蛰伏在东察合台大汗的麾下吗?
只要自己舔舐好伤口,自己仍然是征服察合台汗国、钦察汗国、金帐汗国,统率河中、波斯诸地的帖木儿苏丹,乃至帖木儿大帝。
“帖木儿苏丹。”一位将军来到了帖木儿面前汇报。“撒马尔罕的防御已经安排完毕了。我们征发了城中三万名奴隶,且戒严了城中,并且关闭了城门。”
他看向帖木儿的眼神中,透露出发自内心的崇拜:虽然苏丹在这次的战争中失利了,但是勇武的苏丹却带人杀入了明人的阵势之中,并且险些杀掉了那位该死的大明王爷……
帖木儿帝国崇尚英雄,而这样不可思议的英雄事迹,将帖木儿的个人形象再度推向了一个小高潮。足以抵消战败给帖木儿的声望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让他麾下士兵在一定程度上继续维持高昂的士气。
“嗯。”帖木儿微微颔首。即便在城中,帖木儿亦是骑在马上,以遮盖他跛了的单足。“明军的怪异武器,城中的工匠研究明白了吗?可能打造?”
帖木儿并非因循守旧之辈,压根没有“我大帖木儿帝国是以弓马打天下”此类的狭隘思想。此前在火铳之威下失利数次,故而一回国都,他便立刻让工匠研究从战场上收缴回来的火铳,意图仿制。
“这……那物实在机巧,工匠还没能摸出门路……”那将军小心的回答道。
帖木儿点点头,倒也没有生气。“让他们加紧仿制,务必要将这东西仿制出来。”
出于对战争的敏锐直觉,帖木儿本能的感觉到,火铳此物,一定是个足以改换日后战争形态的武器。他必须组建自己的火铳部队,才能真正拥有和大明一较短长的能力。
而且只要拥有了火铳,只怕除了大明以外的所有国家,都将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苏丹平日里喜怒无常,且大明即将兵临城下,那将军原本猜测听到工匠们还没能仿制的消息帖木儿会暴跳如雷。可不料苏丹竟是沉稳如斯,不由得便有些疑惑和担忧。帖木儿发觉了他的神色,便开口道:“不需要忧虑。”
“那些明人损失惨重,是一定不敢来攻打撒马尔罕的。本苏丹封闭城门,也只是防范于未然。这场战斗,不会打起来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胸有成竹,语气之中,自有一股教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威势:本也确实如此,那部明军虽然悍勇,但却远离本土,又损失惨重,于情于理,都不敢再来攻打雄伟的撒马尔罕城才是。
况且,在帖木儿帝国的官方宣传之中,他们对城中黎民和底层士卒的统一口径是:伟大的帖木儿苏丹冲入了大明的军阵,吓退了懦弱的大明周王。强悍的帝国大军以少胜多之后,从容撤回了撒马尔罕……
在许多帝国基层将领的认知里,这一战,其实他们是胜了的。
眼见苏丹气定神闲、目光如炬的下达了论断,那将军顿时就为方才自己的担忧感到惭愧起来。还是苏丹有远见啊!一眼就看穿了大明不敢再打来撒马尔罕。自己的眼光和苏丹相比,简直就是高飞的雄鹰和低贱的马粪那样的差距……想到这里,这将军无不佩服的说道:“帖木儿苏丹,是我太过愚蠢了。”.bμν
“如您所言,懦弱的明人定然已经畏惧您的威势,怎么可能敢再来直面您的锋芒。啊,伟大的苏丹……”
他如唱诗一般歌颂起帖木儿来。
话音未落,就看见有一名帝国骑兵匆匆越众而入。
“不,不好了,苏丹,城外……城外忽然出现了大批的明军!”那人一句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
“啊?”那名还在歌颂帖木儿伟大的将领,已经想好的颂词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什么?”本来还在微眯起眼睛,听取下属阿谀的帖木儿整个人悚然一惊,接下来黝黑的脸上便浮上一层异样的红。
他瞥了那位方才歌颂他的将领,直接策动马匹,越过这位仍然在半跪着的家伙。“走,跟我去城墙上看看!”
城外,旌旗蔽日,烟尘腾空。那些往前行来的明军若是乍一看来,恐不下十万之众。他们缓缓分作四路,声势浩浩荡荡,不出半日,就将诺大一座撒马尔罕城给围的水泄不通。
“大明征召了仆从兵吗?”帖木儿深皱起眉,方才论断失误的窘迫已经被他藏入了如铁石一般坚韧的内心之中。他不断估算着明军的兵力,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可是,这实在是太快了……他们是用什么名号征召了这么多……”
就在这时,帖木儿双目一凝,他竟然在明军的阵势里,发现了熟悉的旗帜。
那旗帜黑底红圈,正是象征着帖木儿帝国的旌旗。甚至在队伍里,帖木儿还发现了两面代表他这个帝国苏丹的大纛,大纛旁边,那两面竖起旗帜上的文字也分外熟悉。
“马黑麻和哈利勒?”帖木儿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自己的两个孙子的旗帜,为什么会出现在明军的阵线中。
“城上的帖木儿帝国叛军听着!”城下,很快传来了明军的叫喊声。
“你国之所以胆敢抗拒我大明天兵,所仰赖者,唯帖木儿一人而已。”
“今帖木儿已死,你等为何仍旧执迷不悟,执意与我大明天兵相抗?”
“如若汝等能弃戈卸甲,以礼来降,其首倡者,仍不失封侯之位……”
“若是继续负隅顽抗,而今天兵已到,汝等就不担心我等行雷霆一击,将汝等与这座城池,一并化作齑粉吗?”
城下似乎用了某种扩音的手段,声音抑扬顿挫,城内城外皆听的清清楚楚。可城中诸人却无一不怀疑自己听错了,尤其是帖木儿,饶是素来镇静如他,此时竟也有片刻的懵然。
帖木儿已死?我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什么?等待蒙真祖恩召的魂灵吗?
但我仍能呼吸,仍有感触……明明还没有死,可城下的明人,为何说的如此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