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五弟,若是这般收税,具体又该如何施为?”朱标终究更稳重些,虽然也明白了一昧轻商税只是便宜了大户,但却也考虑到了更加实际的问题。
“要是如你这般所言,每次征收商税,岂不是都要核准弄清各个商家名下的来往账簿?”
“一家两家倒也罢了,若是家家如此,朝廷需要投入多大的精力?又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
朱标微微摇头。“若真要如此,莫说户部,只怕朝廷诸官全部上阵,都不足以敷用。”
“且其中所耗费的车马钱粮,数额必巨。说不定即使收上来商税,也是要入不敷出。”
朱肃呆住了,略一思索,确实如朱标所说,想要这般加征商税,确实存在诸多的问题。
提议加征商税毕竟只是他这时拍脑袋的想法,因为想搞到钱才自然而然的想起拿税制动刀而已。毕竟,大明的税制问题即使是在后世,那也是人尽皆知。
但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些,也低估了征收商税的难度。农税只需征收夏秋两季,商税却是一年四时从不止歇。每年夏秋的时候户部都要忙个底儿掉,若是户户都要按收入来计算商税又如何?
这个时代可没有后世帮忙监管和计算的诸多科技手段,也没有各种那样强悍的政府执行力。在后世尚且有那么多的偷税漏税之事发生,更别说此时的大明了。
难不成,朝廷自此别的事都别干了,专门一心和这些奸商大户们斗智斗勇?
朱标一眼看穿,自己却还在沾沾自喜……只能说,若是刨去穿越者身份所带来的卓远见识,自己的治政能力,还真是不怎么样……
“马上就全面铺开,当然不可能。”老朱也有自己的打算。“但是税制这么大的漏洞,是必定不能留诸子孙的。”
“老五的法子很好,纵使没办法立马从根子上补上篓子,但只要有一二收益,助朝廷熬过这个时段就成。”
“依咱看,不如先将这法子记入大明律,先放开这个空子,免得后世那些官僚们拿着咱的祖制,打压后世之君。”
“然后,再在小范围内着手,试验新税制,老五你的那个科学,不是也说了不能只看理论,要从实际出发,多多试验才能知道事情究竟如何嘛?”
“说不定,这新税制还真就成了呢?若是收上来了,也算解了如今的燃眉之急。”
“柿子要先捡软的捏,全面铺开新税制是个硬骨头。咱看速成之计,还是要从东面的倭国那打主意。”
“只要能拿到那些金银矿,咱就能发行宝钞,建立宝钞提举司银行……”
老朱的境界,又比朱标更高了一筹,他压根就没想过一蹴而就,只是想用更改税制的名头,先敛来足以渡过难关、以及征倭的钱粮。
顺便,将自己弊政的篓子补上,莫要祸及子孙……
“重八,那你要从何处着手?”马皇后问道。
“妹子这话问的,自然是朝中的那些官儿了!”老朱冷冷一笑。“那些官儿,糊弄咱搞出了三十税一的商税,他们自己的老家里,只怕是积攒了数之不尽的钱财!”
“他们煞费苦心,弄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又哪有不守在这底下,偷油吃的道理!”
“既然吞了咱的钱,咱一定要叫他们都吐出来!”
……
城西,韩国公府。
“李公,务多关照!”府中书房,户部的某位侍郎一身便服,对李善长施礼道。其一揖到底,状极谦恭。
“呵呵,好说,好说。”李善长微微笑着,端坐在椅上,却是挺直了腰板,动也不动的就受了这礼。两人又客套几句,那名侍郎见李善长端起茶水,便知趣告辞,在李府下人的带领下,从后门离开了府邸。
“……算上此人,今日已是第七个了。”李善长身边,一直静静随侍在侧的长子李祺目露忧色。
“父亲,您借着向陛下倡议发钞之事,大肆施恩于朝中诸官……此事是否过险?万一引起了陛下猜忌……”
“胡相前车之鉴未远,您本已致仕……就此在府中颐养天年不好么?又何必要再次踏入朝中的这一滩浑水?”
没错,李善长倡议发钞,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要知道,自古铸币之事于朝中官员来说,皆是大有可为。其中之利,足以让人趋之若鹜,历朝历代,甚至有为了一个区区的铸币权,各个衙门之间互相争的头破血流的。
需要用昂贵的铜矿来铸币的时候尚且如此,更别提只是印上几张纸,就能当钱使的宝钞了。
朝中诸官都是人精,哪有嗅不到这其中的油香味的?李善长身为昔日的朝中一把手,曾经为老朱总领天下钱粮的人物,又是首倡发钞之人,若是陛下当真开设了宝钞提举司,又怎么可能不听他李善长的意见?
即使是将宝钞大权,悉数委任于他也不稀奇。要知道,李善长可是被赞为大明的“萧何”的。
借着宝钞之利,这位因为自己致仕、弟子胡惟庸入狱、淮西文官亦悉数落网而距离权力中心越来越远的韩国公,竟然在本来与他势不两立的“清流”官中,渐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小儿之见。”面对儿子的担忧,李善长显得不屑一顾。
“如今清流已成大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借势而起。为父以宝钞之事勾连诸官,说的明了,其实也是在为上位聚拢百官之心。”
“这些清流官儿多是元庭降臣,若是无人总领,他们如何会为我大明好好做事?”
“纵使到了上位面前,我也是问心无愧的。”
看到长子并未听信,反而渐渐露出怀疑,李善长叹了一口气。
“说来为父这般年纪,还如此勤于任事,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子孙。”
“你们啊,才能平庸,不堪大用。为父和上位还有些交情,铁券或许还可使得。可要是到了太子甚至再下一代,朱家如何会顾念我等旧日的功劳?”
“到时候你们为官,若有一二为其不满之处,朱家后人顺势翻出胡惟庸的旧账来……我李家破家亡族,只在一瞬啊!”
“若是不能掌握朝权……”
“儿子并不想,我家已是国公之家,荣宠已极。只需不贪占、不揽权,兢兢业业,自然不会开罪皇家,反倒是父亲您拉拢朝臣,非但无法自保……”李祺反驳道。
“糊涂!”李善长突然变了脸色,斥责道:“你不犯人,人就要犯你。老老实实,如何能守住家业?”
“不必说了,为父心意已决。我与上位相识于微末,最是知道他的为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是。”父为子纲,李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家父亲这几日重新挺直起来的背影,他的心中却仍旧有着极深极深的忧虑。
您与陛下相识于微末,胡惟庸又何尝不是?人皆言伴君如伴虎,卧谈之畔岂容他人酣睡……您却一心将相位传给弟子胡惟庸,将朝廷权力私相授受,好让自己在幕后继续执掌朝中大权。
陛下捕拿胡惟庸、废除相位、覆灭淮西文官一党,已经足以说明他十分忌惮朝中有人试图掌握大权。您已经进位韩国公,位列开国勋臣第一,却为何总放不下手中的权力,一心要踏入这名利场呢?
陛下赞您是萧何,只怕您自己,并不甘心于做大明的萧丞相。
而是一心想要再进一步,做大明的霍光、长孙无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