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子的攻势居然……放缓了?”
鸳鸯阵中的狄猛讶然的发现,这些始终负隅顽抗,一心一意想要突破过这条街的贼徒余孽,攻势居然减缓了。
惊疑不定之际,竟看到有一批人正向着那个被自己偷袭落马的年轻公子靠拢,而后徐徐开始后撤,一个念头骤然闪过脑海:“不好,贼子要跑!”
殿下原先给的任务是“全歼贼军”。虽然因为事出有变,贼人竟然弄来了重甲,又悍勇至斯,自己无奈之下改变了殿下的战略,将“伏击”擅自变更为了“在皮市街正面相交,把战局拖入混战”。
但狄猛也知道,将这群隐藏在阴影里的张陈余孽钓出来,究竟有多么的不容易。殿下好不容易以整个苏州府的官员作饵,才在除夕之夜将这些阴影中的老鼠引诱了出来。若是让这些人安然遁走,再想将他们钓出来可就难了!
“穿银甲的那厮是贼首!诸君,冲过去,拿下他的首级!”狄猛一面喊,一面张弓搭箭。虽然事到如今,想要全歼敌方已不可能,但至少,不能让贼首再次躲回阴影之中。
那个年轻的家伙,定然就是张士诚的某个儿子,只要杀死了他,这些死士群龙无首,大不了之后再慢慢料理!
“嗤”的一声利箭破空之声,狄猛一箭,直射张仁后心。奈何张仁身边卫护的人实在太多,那一箭终究徒劳无功。狄猛弃弓持刀,就想领着士卒们追上,斜刺里那个一直与自己纠缠的重甲将领竟又领着人迎了过来:“小娃娃往哪去?且与你宗家爷爷继续耍耍!”
“当!”两刀相接,狄猛虎口一震。这员悍将身着重甲鏖战了这么久,本该已经即将力竭了才是。想不到,竟然还能施展出如此大的巨力!
“狄将军!”苏州卫曹渊带着一队人马靠了过来,截住了状如疯魔正对着狄猛一行挥刀乱砍的宗老三:“这些人是断后的!狄将军快追!莫让贼首跑了!”
狄猛点头道谢,领着吴王卫往前死命压了过去。
情势紧急,也没有什么阵法不阵法的了,两拨人一拨以蛮力不断往前冲,一拨人以血肉之躯奋力阻挡。皮市街本是狄猛这边选定的战场,看中的就是此街狭长难闯,有利于阻拦贼军。
但如今贼军想跑,自己想追,原先的优势顿时变成了劣势,狭长的皮市街反而成了宗老三一行阻拦明军的最大助力。两军挤在一起,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两方的伤亡亦是急剧增加。
但贼军终究人少,在明军不计代价的猛攻下,区区百余人很快便要死伤殆尽。最后剩下的十余人依旧死死守着街心,那穿着重甲的宗老三亦是浑身浴血,以刀拄地气喘不止。
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沙场悍将,明军亦是心中惊骇,竟有些不敢上前。
“哈,哈哈……你等……已是输了……死到临头……”
宗老三垂死之际,仍旧嘶声大笑。此时他一身是伤,鲜血不住的从甲缝之中朝外流淌:纵然他身上的步人甲再厚重,也挡不住这般强度的持续作战,此时更是被明军的狼牙棒捶的七零八落。
“放箭!”
苏州卫曹渊一声令下,数名弓箭手共同张弓,将这区区数十人彻底射死于箭雨之下。
“……贼军之中,竟也有这般的勇将!”狄猛难掩心中的震动。
曹渊扭头看了狄猛一眼,终究没有多言。“狄将军,贼首想来已是跑的没影了。”
“听那大汉临死所言,那些人想来还有谋划,只怕并不是单纯的撤军。”
“说不定,是转其他道路去袭击预备仓去了。我等接下来如何,要回防预备仓吗?”
狄猛看了一眼曹渊,知道他如此热忱于追杀张陈余孽,乃是一心借助这次机会洗白过往。心中更加佩服朱肃的判断,这些遭人怀疑原张士诚手下的降军,果然比任何人都更加尽心竭力。
想了一想还是摇摇头道:“不必了。此处与金母桥乃是前往预备仓的唯一要道。那些贼子说不定还会突然杀我们个回马枪。”
“我等还是驻守此地更为稳妥,曹将军以为如何?”
“可是……”曹渊犹豫不定。“若是贼人泅水绕过了金母桥,预备仓中,却无防备……”
“方才担忧事急,我已请了在府衙中坐镇的一位大人,去苏州卫中搬了救兵来。想来此时,那位大人该领着人在预备仓中守着了。”狄猛道。
“大人?”曹渊一愣。这苏州府衙中的大人,不都被五殿下拉到了城西饮宴吗?
若是品级不够,苏州卫那边,是定然不会贸然出兵的,可这府衙之中,还能有哪位大人?
曹渊百思不得解。
……
“少主,少主!”
“我等到了!”
冰寒的河水之中,一个湿漉漉犹如“水鬼”的人物爬上了岸来,他回头将另一位瑟瑟发抖的“水鬼”拖上岸来,伸手为他捋好湿法,语气之中不乏振奋。
“马叔,我好冷……”被他拖上来的人物,自然便是张士诚的儿子张仁了。为了泅水,他那一身沉重骚包的甲胄自然已全丢弃了,就连里头穿着的那一身扎眼的绣龙战袍,也被马奉孙丢却。此时的他浑身只着里衣,一面发着抖一面颓丧道:“这些明狗……竟教本世子如此狼狈……”
马奉孙心中一叹,这少主,到了此时竟然还只顾及自己狼狈不狼狈,河对岸喊杀声渐息,他也不在意在意断后的宗老三的安危……想起宗老三,马奉孙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悲戚。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强忍住悲意,劝张仁道:“少主不必失意,所谓成王败寇。”
“只要烧了这预备仓,便是我等的胜利。既然是胜利者,便无所谓狼狈不狼狈了。”
“如今此仓已在眼前,只要少主一声令下,我等便有希望再复诚王昔日之势……”
“对,你说的对……”张仁把牙咬的格格做响,眼中的那抹颓丧,此时也变成了滔天的恨意。河中数百叼着刀的死士,此时也已尽数上得岸来。张仁回首望去,只见月下自己身后密密麻麻,便又找回了几分高贵的诚王世子的自傲之心。
“给我冲!”
“此院中,再无人可守,我倒要看看。”
“明狗还能怎么拦我!”
到了这里,也已不需要掩藏了。一群目露凶光的死士将口中咬着的刀子握在手上,一窝蜂冲向了预备仓的大门。他们所面对的院门则毫无声响,彷如在黑夜中蹲据着的石兽,静谧而又诡异。
“冲进去放火,给我杀!”
一群死士轮番猛踹之后,本就朽烂的院门顿时洞开,断定此处再无旁人,张仁一个人冲杀在最前面。
“放火!赶紧放火!”马奉孙亦是狂喜,果然如自己所料!忙不迭的吩咐麾下死士。
一群人蹲下身,正着急忙慌的从贴身的油布包中取出引火之物,冷不丁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一道箭雨顿朝着张家余孽的头上泼洒了下来。这群人为了泅水,早连身上的皮甲也一并脱了,如今又以为大事将成丝毫没有防备,如何能招架的住这一阵箭雨?
一连声惨叫过后,数百毫无防备的死士,顿时便折了一半。
“啊!”冲在最前头的张仁也被一支箭射中了肩膀,他哪儿受过这种痛苦?不由得倒在地上大呼起来。
呼痛之余,仍不忘大声质疑马奉孙:“马叔!你不是说这里肯定没人吗!”
此时的马奉孙亦是心中生寒。怎么可能?这里居然也有伏兵?
不可能啊!此时苏州府中该是群龙无首才对,哪里还有人能调集这么多的弓手军卒?
只见眼前无数火把亮起,黑暗之中,竟又是一支大军出现在自己面前。为首一个老者大声呵斥:
“贼徒!安敢在此作乱!”
“老夫茹太素,已在此等候你等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