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二人来到街道上,几转几折,竟来到一片商街。
商街一路,有老叟铺摊笑对往来,有小童立门卖力吆喝,也有高大汉子插草卖刀。
那边几人一排算前程,这边又几人一列做着小吃。
回头便见众人簇拥着仰头行的贵人,脚边挤过一群孩童相互追逐,迎面则逢迎闺房女伴二三人嬉笑相伴,来来往往的,更不乏神色各异的独行人。
顾玉成与王之韦便在这热闹里漫步而行。
旦见一壮汉抽开刀,亮出一片银雪如水,清冽湛湛“喏!你看,这大刀怎样,堪不堪的上一宝刀?我可对着昭明君发誓,这就是把祖传宝刀。”
观看的瘦子咂咂嘴“昭明君是昌黎省的,你且说,南人不骗南人!”
壮汉立刻合上刀“南人互不相欺相虞!你就告诉我,这刀,你要不要!”
瘦子拍手喝道“要!怎么不要!拿来!多少灵玉……”
顾玉成见此景象,心中记下。
王之韦也看到这场景,感慨道“南人?这是什么意思?”
顾玉成与王之韦走到一旁,开口道“南人,估计就是南三省之人的意思。”
王之韦一愣,顾玉成却微微皱眉“南三省,怕远不似我们心中所想的那样。”
“如何说起?”王之韦问道。
顾玉成沉思片刻“南三省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落后……而且这里的人决不是没见过世面。这些都是我意料之外的。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南三省之间的认可度,似乎比我们想的要高的高。至少我在中原从未见哪一起买卖提到中原人互不相欺相虞。”
王之韦回味起来,也感到颇为震动。
顾玉成宽慰道“我们现今只在安陇省窥探一角罢了,南三省的全貌,还有待细看。走吧,去前面看看。”
王之韦恍惚间点头,跟了上去。
顾玉成很快便与王之韦来到一处坡地。
面前有一酒店。店挂破匾,上书“回马坡”。
店外挂一杏黄缠龙旗,旗旧有损,边角磨的发糊。
然那杏黄之中,龙腾有神,爪尖带力,似要俯冲一般,直令人感到心颤。
龙旗旁,有一血红栓马石。栓马石未有雕刻,囫囵着一整块。
正面则写着平平无奇两行字“将军走马犹回坡,拦酒屠龙壮军魄。”
文字软绵无力,让人看着觉得,这就是一爱吐大话的酒鬼写的。
但冲这杏黄旗,顾玉成二人也进去了。
顾玉成不喝酒,打算令王之韦买些酒,日后备用。要了八坛。
那小二见顾玉成不点酒,就点指着一客人不满的说道“那边有茶水,您二位可去那客人旁等着,我先去抬几坛。”
于是顾玉成二人便来到那客人面前。
旦见那客人长发散泼,披一件明黄汉服,胸襟大开,似昏睡一般。看不穿境界。
定睛一看,客人左手少了一小手指,胸前百道疤痕,竟连面上也有一斜着的大疤。
顾玉成心中大惊,死死盯着客人。
客人突然睁眼,怒视顾玉成。
但在看到顾玉成那金瞳之后,客人忽然失语“……至!至……”
缓了许久,客人缓缓问道“阁下盯着我看做什么?”
顾玉成也是震撼不知,缓和好,才试探着问道“函谷一役,到今天,可安好?”
客人手腕微抖,随后笑道“还没喝酒,竟有些醉了。——你这人,好生奇怪?函谷关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玉成直视着男人,心中肯定道“除了追随至尊的士兵以及落阳历,很少人会有这一身伤疤…而且…你刚才想说的,是至尊吧?
毕竟我与至尊,皆是黄金之瞳。”
但顾玉成没有点破,毕竟面前的人已经经历了四百年的岁月,这不是顾玉成能待之随意的人。
顾玉成于是选择尊重,不拆穿,扯开话题“这酒店外的旗,真是让人吃惊。”
男人眯着眼,毫不在意的回道“挂了四百年,吸着酒中杀气,岂能不有灵象?”
顾玉成想起了杀酒佬,于是问道“杀气?什么杀气?”
男人一愣,随即摆摆手“这家店店主是我好友。
四百年前酿了一批酒,沾有杀气,这杏黄旗,就是被杀气润出了力道来。”
顾玉成心中了然,这时小二抬来八坛酒,不满意的对男人呵道“您要是不买酒,不喝酒,就不要一直来咱这个店蹭茶水!”
男人睨了一眼小二,冷笑一声,不做答复。
小二见状,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顾玉成收起酒“你不是酒店老板的朋友吗?”
男子点点头“他常年不回来,这些人不认识我也正常。——我倒也知道那浑小子去哪了,但我要在这儿等着,这儿才能喝到酒。”
顾玉成于是问道“哦?为何要在这里等着?”
男子笑道“酒。我要喝他亲自酿的。——按他的话来说,除他所酿之酒,其他都叫水。”男人似乎突然反应过来“真是的,我与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顾玉成见状也不禁笑道“也是打扰前辈了。不过晚辈还有想问的。”
男人有些许不耐烦“我为什么要说?”
顾玉成沉吟少许“前辈应当是杨家人?”
那男子眉头一蹙“是。——是又怎样?”
顾玉成便点头笑道“没什么,晚辈经过安陇省,接触杨谢两家,突然对杨家很感兴趣。”
男子冷冷一笑“感兴趣,也不用来问我。”说完,起身便走。看样子,还有些恼怒。
顾玉成并不阻拦,也阻拦不了。
很快,便上来一个小二,笑道“客人,您还要啥?”
顾玉成心思一转,点头道“要!再来八坛酒!”
小二立马兴高采烈的应允道“好嘞,我这就……”
顾玉成一把拽住小二“你先别走。你令人去抬酒即可,你与我说一说,刚才那位客人,再和我聊聊这安陇杨家。”
小二拘谨的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坐了一小半屁股,谨慎的开口道“那,那我就先说了。先说这客人。”
顾玉成点点头“好,你先说。”
小二于是开始抱怨“这人吧,我也不识得。他说自己姓黄,和我们店主是故交。
但他每次来,都只喝茶水,从不点酒,也不买酒。——还说什么非店主所酿不尝,怪得很嘞这人!我看!他就是来蹭酒的!
我们店主,都多少年不回来了!也不知道在哪里。”
顾玉成若有所思,随即问道“你怎么肯定,这人就不是你们店主的故交?”
小二立刻摇摇手“哎!我们店主,一定不认识这人。我们从来没听说店主有什么故交嘞。”
顾玉成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你觉得,安陇杨家如何?”
小二顿时流露出为难的表情。
顾玉成咳嗽一声,转头对王之韦说道“之韦你口渴了?”
王之韦一愣“啊?——啊,啊是。”
顾玉成连忙对小二说道“再让人抬八坛酒!不,十八坛!”
小二闻言差点从座椅上滑下去,连忙凑到顾玉成身前“哦吼,这位客官,您可真是洪福齐天,哦哦,我的意思是说,像您这么大方的人,一定会有福报的——我下面就与你好好说说这杨家,不过客官咱可说好了,我说的话,出自我口,流于您耳,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顾玉成闻言笑着点点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于是小二贼眉鼠眼,左看右看,低声说道“杨家啊,很受争议的。”
“一部分人觉得杨家为恶作孽,令一部分却觉得杨家远高谢家。不过整个安陇省,还是谢家名声更好。”小二看向顾玉成“客官可知,这是为何?”
这小二故意卖关子,直挠的人心痒痒。
那小二见顾玉成露出渴望知晓的表情,于是神秘的说道“这事儿啊,还得从三百面前说起嘞。——别看那个时候我还不存在,但这事儿可是一直传扬着呢。”
小二压了压嗓音,故意做出一副追诉久远故事的样子“那个时候,是落阳历被天下围杀的时候。
有一批落阳历逃到了安陇路。中原四大宗门派人追过来,随后落阳历便与追者发生争执。
本来,落阳历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结果,被杨家人施暗器围杀了。”
顾玉成惊讶无比“杨家,使暗器?”
小二连忙点头“嗐,咱南三省,哪个家族没有个拿手本领。
杨家修士能令兵器有特殊的响应,端是神异。而谢家,则是医药世家。
从前杨谢两家互相诋毁,谢家称杨家暗器伤人,杨家骂谢家下毒阴人。——这本没什么,很正常嘛。
只可惜杨家后来动了落阳历,这才被众人唾弃。
不过现在也强多了。大概是,落阳历的影响越来越弱了吧。毕竟那都是四百年前的老古董了。”
顾玉成心中有些遗憾,笑了笑“落阳历,不老。他们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没人去理解罢了。”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顾玉成便心满意足的拍拍手,起身收好酒,转身离开了。
那小二还想说些什么,顾玉成却领着王之韦走出店门。
王之韦觉察到顾玉成有些神情失落,却不知顾玉成为何失落。
顾玉成最后只能缓缓叹气道“那姓黄的客人,我似乎知道他来自哪里。而且,对于杨家,我也很困惑。”
王之韦疑惑的问道“困惑,这是为何?”
顾玉成沉默许久,随后回答道“因为落阳历——你不知道,南伯就是一位追随过至尊的人,因为他的原因,也因为其他因素,我对落阳历,有格外的好感。
杨家给我的印象,不像是会对落阳历出手的样子……不过,单看一个拒外城的杨皇矣,也代表不了整个杨家。具体如何,还尚未分晓。”
顾玉成对落阳历,有对同道人失路的悲伤与怀念。
在顾玉成心里,落阳历代表的是一种信念……
杏黄旗微微吹动,驻马石泛着猩红光芒,似一齐诉说着什么。
仗着修为高深,散发客人卧躺在回马坡店楼顶却没人发现。
缓缓举起酒葫芦,咽下一口酒,喃喃道“杀酒佬啊杀酒佬,当年你说,带上那几百坛酒去沙场,染一染杀气、正气,待我随至尊屠了商家那大龙,便在这回马坡痛饮百坛…只可惜世事如沧海明月,阴晴圆缺皆是难定,最后竟未遂愿。
不过…还有人,记的我落阳历。还有人记的啊……”
脱去明黄上衣,黄无啄缓缓以嘴叼着酒杯,哼声道“黄鸟黄鸟,无集于榖,无啄我粟。——曾经的我们,就是要建立一个没有他人啄食我粟、剥吸脂膏的生活。
可惜,我黄无啄这辈子,还有机会看到梦中的一切实现吗?”
没有回答,只有沉默,无边的沉默,和那无边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