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冯紫英的指控,亢令城冷哼一声道:“荒谬,鄙人根本不认识什么张小北和沈贯,跟海盗头子顾三麻子也毫无交集,这分明是污蔑,是诽谤,鄙人要面见林御史,当面澄清此事,他不能仅凭贼人的一面之词就冤枉好人。”
官府办案最重要的两点就是人证和物证,如今人证虽然有了,但是没有物证,还是不能定罪的,而亢令城刚才把所有可能成为物证的东西都烧掉了,所以淡定得很,如今唯一缺的就是时间,只要拖住了时间,他就有足够的把握翻盘,连林如海也奈何不了自己。
冯紫英冷笑道:“放心,朝廷是讲王法的,又岂会不教而诛,你会有机会见到林大人的,抓起来。”
冯紫英一挥手,两名弟兄便上前把亢令城控制起来,后者也不反抗,坦然受绑,而且还淡定地道:“后宅有女眷,还望冯千户约束好手下的人,不要滋扰她们,至于钱财都是身外物,想拿什么,你们随意。”
嘿,这不仅只是嚣张了,还是赤果果的侮辱啊!
冯紫英不由勃然大怒,不过他养气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只是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放心,有你哭的时候,正所谓百密一疏,本千户就不信你能吃干了抹净。”
亢百万淡定地道:“鄙人一向清清白白做人,循规蹈矩赚钱,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冯千户你尽管搜,鄙人全力配合便是了,相信林大人明察秋毫,总归会还鄙人清白的。”
眼见亢令城如此有恃无恐,冯紫英不由暗皱了皱眉,奶奶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马不停蹄地赶来,终究还是准备不足,竟让这家伙烧掉了重要的证据,倘若抄不出有价值的证据来,接下来将会很被动。
“搜,但凡书信,账本之类的东西,统统不要放过!”冯紫英硬着头皮一挥手,众弟兄便开始翻箱倒柜搜寻起来。
亢令城笃定地看着,心中冷笑连连,冯紫英瞥了他一眼,忽然眼珠一转,指着管家孙寿喝问道:“你是何人?”
孙寿陪笑着道:“奴才是亢府的管家,冯千户有何赐教?”
冯紫英点头道:“管家是吧,那正好,把你们家生意的账本统统取来,本千户要封存起来逐一查账。”
沈贯说亢令城与顾三麻子合作洗白私盐,这私盐可以洗白,但账目是骗不了人,而账目对不上,那其中肯定有鬼。
果然,冯紫英此言一出,亢令城和孙寿都面色微变了,后者讪讪地道:“奴才只是管家,生意上的事都是咱们家老爷和大爷打理的,所以账本并不在奴才手中。”
冯紫英冷笑道:“放屁,真当本千户是没见识的下里巴人,像你们这种大家族,自然有专门的账房做账,说,账房在哪里?”
冯紫英说着拔出腰刀架在孙管家的脖子上,后者不由机灵灵地抖了一下。亢令城淡道:“孙管家,让他查,亢某做的都是清白生意,又岂会怕他查!”
孙管家忙道:“是,冯千户请跟奴才来。”
冯紫英跟着孙管家到了账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账房中分列整齐,密密麻麻的账本时,也禁不住头皮发麻,脱口道:“这么多!”
孙管家皮笑肉不笑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亢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族,但生意遍布长江南北,每一笔买卖,每一项的进账和支出都有记录,即便是几十年前的账本都在此,冯千户若有时间,那就慢慢查。”
冯紫英淡道:“本千户只负责搜查证物,至于查账审案,林御史自会派人料理,来人,把账房封存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由于人手严重不足,冯紫英只能把账房锁上,又贴了封条暂时封存起来。
“千户大人,咱们的人手太少了,弟兄们既要封锁门户,又要看押犯人,又要查抄物证,根本忙不过来,亢家这么大,只怕搜到明天也搜不完,还是赶紧再调派些人来吧。”一名亲兵向冯紫英提议道。
冯紫英点了点头道:“在理,立即派一名弟兄赶往盐城县禀知林大人,让他派人来支援。”
亲兵立即领命转身而去。
其实巡盐御史衙门就在扬州城西城(旧城),冯紫英完全可以到巡盐御史衙门暂时调人来帮忙,但是冯紫英不放心,担心其中混有奸细,所以还是用自己人放心些。
这时,一名弟兄匆匆赶了过来,凑到冯紫英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眼前一亮,连忙跟着这名弟兄回到亢令城的书房。原来这名弟兄刚才搜查书架时,无意中触动了机关,找到了一个暗格,所以急忙告知了冯紫英,结果冯紫英兴冲冲地搜查了暗格,发现里面只是一些寻常的书信,还有部份珍稀饰物之类,并无对案件有价格的东西,不由大失所望。
这时,天色开始渐渐黑下了,整个亢府才搜查了三分一不到,而弟兄们早上经历了一场战斗,又长途奔袭数百里赶到扬州,即便是铁人也受不了。
于是冯紫英便下令暂时停止搜查,让众弟兄轮流休息进食,而亢府的各处门户依旧封锁着,不让任何人进出。
正当冯紫英坐在台阶下啃食着干粮,一名亲兵匆匆赶来禀报道:“千户大人,扬州知府,还有扬州卫指挥使率着一众地方官员来了,指名要见千户大人您。”
冯紫英皱了皱眉道:“没让他们进来吧?”
亲兵摇头道:“千户大人下令不让任何人进出,所以属下没敢放他们进来。”
冯紫英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这个时候,任他天王老子也不能放进来,看好亢百万,老子去会一会他们。”
冯紫英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往府门的方向走去。
扬州知府是正四品文官,而扬州卫指挥使则是正三品武官,来头都不小,冯紫英这个副千户只是从五品,论官职跟人家差得远了,不过冯紫英并不怵,毕竟是勋贵子弟出身,比这再大的官也是寻常见的,而且他现在是执行公务,有事权在手,理直气壮。
且说冯紫英来到亢府门口,离远便听到有人怒斥道:“滚开,尔等小兵,也敢阻拦本官。”
冯紫英不由挑了挑眉,快步走了出去,只见一名穿着绯红官袍,头戴乌纱的文官正在怒斥两名把门的弟兄,而旁边还有一行人,身穿各式官服,其中一人身穿三品武官长袍,正是扬州卫的指挥使戴立,因为是同一系统的,所以冯紫英认得他。
那名正在骂人的绯袍文官则是扬州知府洪文轩,此人是扬州行政一把手,虽然只有四品,但由于文尊武卑的规矩,所以地位犹在正三品的扬州卫指挥使戴立之上。
“我们千户大人来了,诸位大人有什么事跟咱们千户大人说。”
那两名负责把门的弟兄面对一群官老爷,正是压力山大,见到冯紫英赶来,顿时松了口气,行礼后便自觉退到一边。
冯紫英拱手行礼,微笑道:“云梯关千户所副千户冯紫英,见过诸位大人。”
扬州知府洪文轩被两名小兵阻拦了半天,正一肚子火,冷哼一声道:“冯副千户不在云梯关驻守,纵马闯入我扬州城作甚?何故封锁滋扰民宅?”
冯紫英不卑不亢地道:“府尊大人有所不知了,下官是奉了扬州巡盐御史之命前来抓捕亢令城的。”
洪文轩皱眉道:“亢员外犯了什么事?林御史为何要抓捕他,更何况,即便要抓捕,也轮不到淮安府辖下的千户所动手吧?”
盐城县并不属于扬州府,而是属于隔壁的淮安府,而云梯关千户所则受淮安府的大河卫管辖。
冯紫英淡定地道:“好教府尊大人得知,林御史昨日下午在盐城县巡视盐场时遭到海寇的袭击,险些丧命,是本千户及时赶到击溃了贼人,并且擒获贼首两名,据贼首自己交待,这次袭击正是亢令城指使他们干的,而且亢令城长期与海盗头子顾三麻子勾结,通过其名下的商铺暗中洗白私盐牟利,另外,亢令城曾经还试图毒害林御史。所以林御史命本千户赶来扬州擒拿亢令城,还请诸位大人配合,不要阻挠本千户执法。”
此言一出,在场的官员均变了面色,勾结海盗贩卖私盐,袭杀朝廷命官,这可是杀头抄家的死罪啊,如果是真的,那亢令城这次要完蛋了,爱莫能助啊!
扬州知府洪文轩面色变幻不定,心中惴惴不安,其他官员也差不多,亢令城是扬州最大的盐商,社会名流,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大多与亢令城有交往,而且多多少少都拿过亢令城的好处,之所以巴巴跑来撑场子,也正是因为这个。
可是亢令城如今犯的这个事,在场只怕没哪个撑得起这个场子,扬州知府洪文轩撑不起,扬州卫指挥戴笠自然也撑不起。
既然撑不起,那就只能避之则吉了,所以一众地方官员便陆续散了,就连洪文轩和戴笠也只是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不敢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