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出来,走了一条街后,陈嘉敏锐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跟踪他。跟踪的人水平一般,一直紧跟在身后,而且一直在看他的背影。
人是种奇怪的生物,被人长时间注视就会有所察觉。或许与天眼有关吧,谁知道呢。
陈嘉并没有回头,走到轨道车站,他让过一个低头读报的人,就在这一让的瞬间,他看清楚了,身后跟踪的居然是李革。嗯,看来谢克强说得蛮好,其实对他疑虑很大啊。
陈嘉突然转身往回走,一把抓住正往旁边躲闪的李革,夹着他的脖子走到街边墙角。
“小子,跟踪水平太差了。谁教你的?跟踪有几个非常重要的点你记住了。不要直视你的目标,而是用你的余光。不懂?就是用眼角看人。不要跟在目标身后,而是斜后方,马路的对面。不要保持固定的距离,直线的时候远一点,有岔路的时候近一点。最后一点很重要,记得戴一顶帽子,穿一件外套,走一段路帽子摘了,走一段路再戴上。如果有必要,外套也是一样,脱了,穿上,左手拿,右手拿,总之隔一段路就变化一下。”
李革被他挤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脸已经白了。
“你家大夫水平也不行,两年前就被我识破了,说到底缺练。等事情办完,我给你们好好上上课,提升一下工作水准。”
李革终于忍不住回嘴,“说完了?我没有跟踪你,我是去办事,顺路而已。”
陈嘉忍不住笑了,李革二十出头,经验不算多,所以还是有些天真。好吧,也许不是天真,而是被人家识破后的恼怒。
“行了,输给我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回去告诉你家大夫,把心思花到正道上。对了,没带钱吧?这是五块钱,买点东西再回去,既然出来了,就要把事做完整。”
放开李革后,陈嘉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拍拍他的脸,算是招呼过了。当他跳上电车,看见李革走进一家货铺,心里暗暗喜欢,有悟性。
李革拙劣的跟踪也提醒了陈嘉,谢克强对他还是有很大的警惕性,这种警惕很可能会影响将来的合作。
所以,要想个办法打消谢克强的疑虑。豪言壮语已经说了,显然谢克强不吃这一套,或许心里更加认定陈嘉是为了钱铤而走险。不过似乎这也是事实,为国家而努力奋斗,玩呢?将来的胜利有他没他结果都一样,所以……还是需要做点事打消他们的疑虑才行。
到了三马路,陈嘉找到了自己的汽车,在绕了几圈确定无人跟踪后,才到了一栋建筑下面。
这是他为自己找到的安全屋,在自己家里人多眼杂,很多事情非常不方便,必须要有个安全屋才行。
安全屋与最初和王薇共租的房子结构几乎一样,私密性非常好,而且还有一个后门,后门巷子斜对面就是静安寺巡捕房的后门,安全保障绝对没有问题。
陈嘉卸好妆,换了一身衣服,将腰里的手枪藏好,这才到一楼的里间坐下。
他把这里做成了书房,墙板上订满了各种照片,资料,还有相互之间的联系线路。给谢克强的计划书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当然了,谢克强只拿到了他负责的部分。
陈嘉的计划标的设定在一千吨,也就是差不多2000万两白银或者银元规模,这比刘家大哥说的最高数都富裕了好多。所以说陈嘉的计划是丝丝入扣的,各种配合之间的衔接,发生变故的可能都有对应的解决方案,几近完美。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当他接到大来内线洋行送来的情报后,差点吞枪自杀。因为,这一次大来洋行运送的货物重量高达一千七百吨,远远超过了陈嘉的预期。
后来陈嘉才知道,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变故,还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戴笠接到他的情报以后,要求加强苏浙皖等地的银元流通检查。命令还没有下达到基层,银元贩子们就得到了消息,几天时间大量银元银锭被偷运到上海,光大来洋行就接到了一千二百吨的货,加上其他洋行的,总数高达一千七百多吨。
好在奥尔良号上只装了七百吨,并没有超过陈嘉的预估,可是另外两艘船还有一千多吨,却无能为力了!心好痛……
七百吨的货靠三十个人搬运,手提肩扛的,铁人也受不了啊,人手必须要大幅度增加,因为参与的人多了,保密性就差了,必须要调整计划,多一道手续,增加保密性。
修改好计划,陈嘉回到家里,山田已经等候多时了,“主人,家里来电报,货物已经准备就绪,正在安排发货,他们问钱款如何安排?”
陈嘉很疲惫,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闭着眼睛回答:“老规矩,预付款明天电汇,剩余款项货到付清。另外你告诉家里,再筹集十倍的货,下个月我就要日本发货。”
山田吃惊问:“十倍?主人,是不是太多了,现在白布市场趋于饱和,价格战打得厉害。”
陈嘉嘿嘿笑道:“别紧张,中国军队现在正在换装,需求量很大。价格让家里和国内谈谈,量大了自然优惠些,这里的销路我来解决。”
“少爷和中国军队搭上关系了?”
“嗯,关系还不小。这几天把我累得够呛。对了,作为回报,我们可能要帮中国军队走一批货,你让手下人嘴巴都严实点,谁也不准说出去,家里也不能知道。谁说出去,我杀了他全家。”陈嘉说这话的时候,面部是极其狰狞的,却把山田乐坏了。
与中国情况一样,日本也是与军队合作的生意最赚钱。只要和军队沾边,就没有不秘密的,这一点山田太明白了。藤原家族在日本做得最大的生意也是和军方合作的,三菱,三井这些财阀无一不是。
“主人,我们都明白的,放心吧。另外家里来消息,家族在一个月后派人来上海,主要任务是陪同外务省的一位官员来上海调查,家里希望我们予以配合。”
陈嘉嗯了一声,他的心思都放在银圆上,哪里还顾及到什么外务省的官员?到时候接待一下就好了。
山田见陈嘉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他在想事情,所以也不再打扰他,悄悄退了出去。
陈嘉睡着了,山田进来帮他盖上毯子也不知道。黑暗中,山田的心情极其复杂。少爷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婴儿开始,山田就被老爷制定为少爷的保护人。
老爷独自在上海打拼的时候,山田在日本每天接送少爷上下学。少爷十七岁的时候,因为主母去世,老爷在中国没有回去,就埋下了父子二人之间的心结。
来到中国,少爷在上海公共租界里面的日本子弟学校读书,然后考到日本东京大学,因为父子一场冲突,少爷居然连夜消失,遍寻不见。
直到他远赴美国,才见到已经大变样的少爷,脸上的伤痕肉眼可见,谁知道内心的伤痕有多深呢?
好在少爷是个有能力的人,平时沉默寡言,却在上海这片热土如鱼得水,不但与上海顶级富豪有了交易往来,现在居然与中国军方搭上了线。藤原上海商社在老爷手中崛起,在少爷手里正在腾飞啊。
山田悄悄退了出去,小心关上门,沙发上的陈嘉缓缓睁开了眼睛。山田对他的爱护很是让他感动,一个四十岁的人,抛家弃子在上海全心全意辅佐自己,怎么不让人感动呢?
可是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个西贝货,或许愤怒和仇恨要比常人来得更猛烈吧。等在上海立足后,还是要想个办法把这家伙支回日本,这个人是个隐藏的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