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易的过往人生中,见过很多女子,她们无论是柔弱还是刚强,都带着一股像风临一样的随性自然,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来看,应该算作是毫无仪态,甚至略显粗俗。
青易觉得自己也是一个粗人,为了活下去,更是什么无底线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所以他来这里扮柔弱装可怜,来这里学礼仪装贵族,还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深情人设,就是为了接近黄裳,然后实现自己的野心。
但他这段时间在黄裳这里处处碰壁,委实也是有些装够了,今日知晓黄裳忙于异世和天狼的事,以为对方无暇顾及自己,便在这儿小院中怀想一下以前的日子。谁想到,黄裳来了,自己打鱼打得欢快,一瞬间还有点儿装不回去。
这时看到黄裳却觉得,对方无论人前人后如何演戏、如何谋划,但骨子里的优雅高贵确是货真价实的,不像自己,本质上就是一个阿谀奉承又不择手段的卑劣小人。
“我从未尝过这般吃法,的确别有一番风味。”黄裳咽净了嘴中的鱼肉,方才说道。
“黄主喜欢就好,这是我的荣幸。”青易又变得柔顺恭敬了起来。
“你这幅打扮跟你这番话不搭,显得很假。”黄裳无情指出:“都暴露了,就别装可怜了,我也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装高贵装可怜装优雅,是因为我低贱狠毒又粗俗,怕吓着黄主。”青易随手巴拉着火堆,然后往里面填了几根柴火,火焰顿时更加旺盛。
“吓到我?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黄裳不以为然。
“黄主站在云端,什么样的大人物都见过,但是没见过污泥中的小人物。”青易笑道。
“今日为何不装了?”黄裳终究不习惯这般随意地坐在顽石上,轻轻坐了起来,还不忘随手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之前百般讨好你都不喜欢,说明你不喜欢那种风格的,自然没必要再装下去。”青易真诚地发问:“那我换个风格怎么样?只要你喜欢。”
“你我都清楚,一切都是逢场作戏。”黄裳冷笑。
“但你还是纵容我在这黄宫之内演了下去,只能说明黄主的生活真的很无聊。忙碌至极,却又烦闷至极,毫无乐趣。”青易大口咬了一下手中的烤鱼,然后颇为不雅地随地吐了吐鱼刺,看得黄裳又是一阵皱眉。
“我的确是无聊得很,怎么会来此与你讲话?”黄裳自我轻嘲一句,然后便要离开。
谁知青易随手扔掉了自己手中还未吃完的烤鱼,忽地向前一把搂住了黄裳的腰,在黄裳尚未惊呼出声之前,便带着对方轻身一跃来到了园中的一棵大树上。
“你放肆!”黄裳略显惊慌地坐稳后,调整呼吸后方才一本正经地斥责道。
“我还以为你会尖叫一声呢?竟然这样都看不到黄主花容失色。”青易笑了,然后倚在了树干上。
“放我下去,我恕你无罪。”黄裳端坐着,双手放在腰前。
“像你这样的贵人,既然没叉过鱼,是不是也没爬过树?那你吃过树上摘的果子吗?”青易指了指二人旁边树枝上结的紫色的小果子。
这倒是真的引起了黄裳的好奇,她循着青易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树上结了这么多的果子,不觉喃喃道:“我从未这么近地看过这些果子。”
“摘一个试试?我吃过,挺好吃的。”青易循循善诱。
黄裳伸了伸手,却还有一段距离,但她始终挺直腰板端坐着,不肯做出任何过度夸张的姿势,这样是够不到果子的。
也就那么简单地伸了伸手,黄裳便又缩了回去,摇摇头说:“不必了。”
青易看在眼里,便站了起来,伸手将那根树枝压得低了一些,压到了黄裳面前。
黄裳好奇地摸了摸那颗小小的紫色果子,蹭掉了上面挂着的一层白色的薄粉,然后试探性地动了动,却发现小果子长得还挺结实。
她看了青易一眼,青易点了点头,她便又稍一用力,摘到了一颗。
“尝尝看。”青易说。
黄裳便取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然后微微咬了一小口。
果汁入口,不仅有甜味,还有一种酸味,口感很是丰富,是黄裳从未吃过的味道。
“是不是不错?平时你吃到的水果都是千挑万选的甜果,但这种野果不一样,是甜中带酸的,口感更浓郁一些,只是因为果肉小果核大,入不了宫廷的眼,自然也端不上你的桌。”青易说。
“你在密林的时候就是靠吃野味生活?”黄裳问。
“想活着,不仅是找吃的,还要小心不要成为吃的。”青易看似寻常地讲话,却忽然甩动了一下手中那根原本被压低的结满硕果的树枝。
果实都成熟了,这么一晃,立刻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黄裳立刻有些惊慌地要躲避,却发现自己现在正坐在树上,不觉有些前仰后合,仓促之间只抓住了青易的胳膊。
青易今日为了大鱼,衣袖都挽到了手肘之上,这时黄裳刚好握住了他的手腕。黄裳的手指很纤细,冰冰凉凉的,这时握着青易,她只觉得粗糙中带着一丝暖意。
不过她的内心却很是窝火,语气有些咬牙切齿:“你故意的?”
“真不是,这树上站得也不稳,我就是刚刚滑了一下。”青易故作无辜,然后对着黄裳伸出了手。
“你做什么?”黄裳想躲,却实在不敢随意乱动。
“你头上还有一个果子。”青易感慨:“要说黄主就是黄主,果然是仪态端方,果子落头上了都没掉下去。”
青易拿起那个果子,然后擦了擦递给黄裳,说:“再尝一个,我带你下去。”
黄裳鬼使神差地接过,又咬了一口,越吃越觉得味道不错。
“改天有时间,我带你出宫去逛逛怎么样?其实外面的烟火气比黄宫的感觉更好一些,破晓巷里就有很多地道的美食,像什么麻辣豆腐串,酱油烧饼,葱花煎饼之类的,都很好吃,有机会我带你去尝尝?”
“你何时去的破晓巷?还这么熟悉?”黄裳敏锐地抓住了一丝漏洞。
是啊,青易在被选中去密林之前,虽说不受重视,但也是神族中人,岂会在破晓巷这种地方吃吃喝喝?
“你还真是多疑,非要我自揭伤疤么?神族,呵,你觉得神族就都吃香的喝辣的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这个神族窝囊得还不如一个凡人过得好,至少他们是天生低贱,而我却永远得不到待见。”
“为什么?你的过去又是什么样的?”黄裳其实也没有关于青易的过多记录,只知道这个人以前的确不受青家重视,自己又无上进心,只知道到处游荡,是个当之无愧的浪荡子。
“我最初待在青老的身边,但他处处不待见我,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也没什么好说的。”青易简单带过,颇显得有些落寞。
“所以你便杀了他?”黄裳问。
“密林一入夜,到处都是吃人的猛兽,还有四处弥漫的瘴气,我当时几度陷入绝望,在最绝望的时候便告诉自己,只要能活着走出这片密林,我一定要做人上人,再也不被任何人决定自己的命运。”
“你做人上人的方式,就是想拥有画笔?”黄裳问:“只是既然想做人上人,你出来后又何必在我面前摇尾乞怜?”
“因为我不仅想拥有画笔,还想站在你的身边。”青易再一次说出了这种暧昧而又模棱两可的话。
黄裳知道,青易这般靠近讨好,一定别有动机。
青易知道,黄裳能够看穿自己的伪装与做戏,但他还是这般演了下去,觉得甚至有趣。
然后他便有些惊讶地看到黄裳忽然“啊”了一声,这般花容失色,委实让他意想不到。
黄裳有些颤抖地扔掉了手中的果子,青易手疾眼快地从半空中接过,看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被黄裳可啃剩一半的果肉中有虫子,更可怕的是,那只虫子只剩下了半截,而且还在扭动着。
伴随着黄裳的一阵尖叫,她整个人一个没坐稳当,便立刻从高树上坠落下去。青易赶紧拉住了她,在半空中将她稳稳地横腰抱起,然后动作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黄裳的头贴在青易的胸口,能听见他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声,说实话,万载光阴中,她从未与任何一个男子如此靠近过。
驳杂的脚步声迅速传来,外面的守卫听见了黄裳的尖叫赶紧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敖英。
但他进来后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看见黄裳和青易站在一个火堆旁,黄裳的脸颊有些微红,而且正在拍着胸脯仿佛在犯恶心,只好沉声问道:“黄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青易未经允许,随意杀生,着鞭笞四十,你来行刑。”黄裳指了指火堆上的鱼,压抑着怒火低声道。
“得令!”这时敖英才细看,这院中水池旁鱼的脏腑之物就那般随随意意地扔着,火架上还穿着几条正在炙烤的鱼。黄主何曾看过这等画面,难怪觉得惊慌恶心。
黄裳吩咐完,便脚步匆忙地离开了青葵园,身后众人立刻跟上。
青易看了一眼敖英,抱拳笑着说:“敖英大人,又给您添活儿了!”
“只恨这样的活还不够多,青易公子,请吧!”敖英面无表情地回道。
于是青葵园响起了一阵特别清脆的鞭笞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