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卫猛然松手,小易瘫坐在地,断断续续地说道:“自我有记忆起,便在一片密林之中,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来,我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活下去。”
“十多天前,我在不经意间发现了密林中竟然有其他人类的踪迹,我本想循着痕迹一路找过去,却遇到了几个人,都带着黑色面具,看见我便要杀了我。”
“我殊死抵抗,谁知慌乱之中杀了人,这时一个带着狼头面具的男子出现了,他应该是这些人的首领,他的手上带着狼爪,我完全不敌他的功夫,一路抵挡一路逃避。”
“我也不知道逃了多久、躲了多久,终于甩开了他,然后没想到竟然走出了那片我无论如何都走不出的树林。后来我就昏倒了,遇见了黄主,奴现在无路可去,只求黄主收留,奴一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小易再度磕头不止,连额头都明显红肿了起来。
“你这话漏洞……”黄卫还没说完,就被黄裳示意打断了,然后在黄卫颇不赞同的目光下,黄裳缓缓说:“你先养伤吧!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谢黄主收留!”小易再度叩首谢恩。
黄裳不再多言,带着黄卫一同离开了房间。
小易站了起来,擦掉了脸上的泪痕,面色平静地端起桌上的苦药汤,抬头一饮而尽,没有皱一下眉头,然后便有些满足地躺在了床上,闭目养伤。
“黄主为何不让我戳破他?他的话漏洞百出。”黄卫跟在黄裳身后,见四下无人,立刻问道。
“那你说说,都有哪些漏洞?”
“他若从未出过密林,又如何得知黄主的身份,如何得知外面的一切?更何况,他既是神族之人,又怎会没有姓氏?神族族谱是墨神亲自写就,所有神族之人都在上面,他一定就是上面的某一个人,可他言辞闪躲,却不肯说出真实身份。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危险人物,黄主怎可放在身边?”
“哈哈哈!”谁知黄裳却笑了,回过头看着黄卫,双手抱胸,眼神颇为有趣。
“黄主这是什么眼神?”黄卫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相伴无数光阴,很少见你这般忿忿不平又滔滔不绝的样子,自然要好好欣赏一番。”谁知黄裳却开起了玩笑。
“我是认真的,黄主为何还开玩笑?”黄卫微微转头。
“那我也认真地问你一句,我们一起经历的大事小情也不少,怎么区区一个跪地求饶的落魄小人让你如此失态呢?”
“因为没有一个男人能够看得惯另一个向女子摇尾乞怜、演戏装惨的男人。”黄卫咬牙切齿地说着这句话:“看到了,就只想揍他。”
黄裳却好奇道:“这么夸张?”
黄卫明显不想多说:“不论他到底是什么人,能从天狼手下逃出来,或者说能与天狼扯上关系,都是个绝对危险的人物。更何况,如此人物,居然还能把跪地求饶的戏份演得如此称心如意,谁知他有怎样的图谋?”
“那以你所见呢?”
“把他交给我,无论他是多硬的骨头,或者多软的柿子,我都能碾成粉、榨出汁来。”
“那就没意思了。他有所图谋,我才能有所利用。”谁知黄裳却否定了黄卫的提议。
“这样很危险!”
“只要他有所求,就不算危险,更何况,没有人可以从我这里讨到便宜,你是知道的。我倒要看看,这个小易有何本事。”
“好,我会继续调查他,也一定会保护好你。”黄卫见劝说无用,便立刻开始思索下一步。
“我有点儿怀疑,他是青易。”黄裳说。
“青易?难道蒲公英计划真的发挥了作用?”黄卫说道。
三十年前丛冢之乱后黄城曾派出无数高手前往密林寻找天狼的下落,但是全都毫无音讯,没有人能够从北方密林中活着出来。
后来黄城五大神族共同商议,决定实行蒲公英计划,即暗中派出更多人散入密林之中,其中有神族之人,也有普通人,这些人大多经过一些专项训练,有人擅长武学,有人擅长医术,有容貌妩媚的美人,也有不堪一击的病人。派出这些人的目的不再是所谓的寻找并击杀天狼,而只是单纯查看。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风四散,落在哪处便在哪处生根。
当时认为,久而久之,或许真的有人能够从密林中活下来,并且走出来。那么无论对方是天狼的人,还是愿意为黄城效劳的人,只要能从密林中出来,便算是有了天狼的线索。
“不论他是什么立场,只要牢牢看管在我们的身边,就是我们的人。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一种信息。”黄裳一句话下了定论。
“好,我这就去查一查青易的全部信息。”黄卫说。
“顺便去盯一盯青老之死的案子,我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联系,这么久了,黄寅应该有了线索。”
青家最德高望重的长老青老死了,而一个可能是青家的人出现了。
……
……
黄城最繁华的五陵街边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商贩,在这里向东走,有一条十里长的路,名为扬州路。
扬州路是一条水路,水岸两边尽是些秦楼楚馆,赌坊乐坊,是整个黄城最热闹的销金窟,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秦淮楼。无论周边的楼馆怎样易主,秦淮楼都始终屹立不倒。
而从五陵街向西行,也有一条十里场的路,名为破晓巷。顾名思义,这里的人在天不亮就要开始忙碌,净是些贩夫走卒,随处可见流民乞丐,只在路旁有一些商贩小摊。
可叹只是一街之隔,却划出了两个世界。
“姑娘,面好啦!趁热吃!你要的两碗面,不放葱蒜。”一个街边小摊上,拉面师傅二胖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摆在了风临的桌上。
像这样的小摊在破晓巷里到处都是,老板既是后厨又是小二,一个人每天忙忙碌碌地招待所有来这里吃饭的客人。二胖师傅算是这条街里过得不错的,至少他还有店铺,还能拉一碗面。
今日吃面的人不多,二胖师傅给风临上完面,就坐在了邻桌边的长板凳上。
“姑娘,你都有一个月没来了,我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可是唯一一个可以一个人点两碗面的姑娘。”二胖师傅说道。
按照风临的眼光阅历来看,二胖师傅应该才二十岁,身材很胖,尤其是肚子上的肉一起一伏的。但是他身上却散发着淡白色的光芒,甚至夹杂着乌青色。
这意味着,他已经走过了绿、红,并且即将走入黑色。所以在这个世界里,他应已经是一个暮年老人了。
面有些烫,风临喝了一口汤,平静地说:“上次见你,你还没有乌青光。”
二胖师傅苦笑一声,然后释怀地说:“我老了,说不准哪一天就变成画啦!如果你以后吃不到我的面,就去那边的胖姐家,她的面也是很不错的,包子更不错。”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风临远远地就看到了忙进忙去的胖姐,的确是圆滚滚的,但是很可爱,只是她是淡青色的,还很年轻。
“但是我太老了,而且就算年轻也没用。我们这样的人,不配有自己的孩子。”二胖师傅说。
这就是风临觉得这个世界最有趣的地方,明明也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也可以成婚,却不能直接生育。
想要孕育后代的普通人,需要夫妻双方去见执笔者,执笔者以二人共同的血液为墨,用画笔所绘就的,便是两个人的孩子。
而这个孩子一经绘就,容貌便不可更改。他可能一出生就是一个“老人”,也可能至死依旧是“孩童”模样。判断一个人的年龄,只能从光晕来看。
青色是幼童,红色是青年,白色是壮年,黑色则是老年。而黄色,是神族,神族是墨神亲手绘就的,可与天地同寿。
以神族的血液为墨,也可绘就出必普通人更加强大的半神,但神族轻易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世间多了一个神,便分走一份资源。
这条破晓巷里,很少有新出生的孩子,大多都是被神族驱逐的老弱病残。每年能够被绘就的新生儿是有限的,只有有功德的凡人才配拥有后代。
世人公认,破晓巷的人,最穷,最无用,这里是处理无用凡人的垃圾场。
“要孩子做什么?出生在这里受苦么?”风临淡淡地应道。
“你说得对,没必要。”二胖师傅说完,忽然盛了一些面汤递给了街边一个流浪的瘸子。
风临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虽然他知道二胖师傅在这里开店,也只够糊口罢了。
面吃完了,风临拿出了十个铜板递给二胖师傅,说:“剩下的九碗面,我以后再来吃。”
“得嘞!”二胖师傅开怀应道,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又有钱买面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