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蒂昂先生,您今天来有什么事儿吗?”
“额,我想向您借一笔钱。”
“……”
“借多少?”
“三千磅左右。”
“……”
“三千磅吗,您借这么多钱去做什么呢?”
…………
埃恩一边走着,一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编排着等会儿可能发生的场景。
前面拐角突然走出一个人。埃恩一下停在原地,脸腾地绯红。那人并未看埃恩,低着头步履匆匆离开。埃恩却还在原地站了十几秒才继续走。
大概没有比借钱更让人尴尬的事情了吧。
埃恩抿着嘴,尴尬地想到。
往着城西走,越走越偏僻。人流逐渐稀少。房屋也从明亮光洁的楼房,变成破旧不堪的低矮土屋,木屋。
石块铺成的路高低不平,越来越难走。巷道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窄,越来越逼吝。
生活污水混合着粪便在石缝间流淌,散发着阵阵恶臭。
一看到埃恩·夏蒂昂,屋檐下一人便脱离同伴,如利箭般光着脚冲到他的身前。
“迪克森。”
埃恩没仔细看,便知道这人是谁。迪克森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皮肤黝黑,头发潦草,常年穿着件破烂的短袖。从埃恩第一次进入这片被称为‘黑街’的贫民窟开始,迪克森便坚持要做埃恩的向导。
一开始,埃恩要想在这错综复杂,回环曲折又狭窄逼吝的环境里找到路,的确是个难题。
但在这里兼职看病几个月后,他对这里的各个角落早已非常熟悉。
只是迪克森坚持要为埃恩带路。而且总是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埃恩面前,就像他一直等在这里一样。
“夏蒂昂先生!”
男孩转身走在前路,一路上为埃恩踢开挡路的破碗烂盆,树枝烂布,“今天不是看病的日子,您怎么来了?”
“……哦。”
迪克森看不到埃恩的脸微微泛红,他清了清嗓子,简单地回答道:“我来找怀亚特先生有一点事情。”
迪克森没有多问,转换了话题,欢快地说道:
“感谢您的帮忙,先生!上次您给我父亲看过病之后,他已经逐渐好转了!”
迪克森的父亲在建筑工地上摔下来,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卧病在床。
“挺好的!”埃恩回答,“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
两人很快来到一处楼房前。
与黑街其他没有窗户,破木板做门的屋子比,这幢两层楼的灰色石头房子,简直像宫殿一样干净整洁。
迪克森打了招呼后,转身跑进巷子里,很快消失不见。
埃恩看着上方敞开的房门,深吸了一口气。他整了整帽子,拉平衣服的褶皱,又上下仔细检查了一番。
埃恩这次要见的人,也就是这屋子的主人,便是被称为‘黑街之王’的怀亚特·本杰明。埃恩在黑街兼职做医生,每月来四次,为看不起病的穷人诊治。
埃恩的报酬以及药钱,都是由怀亚特支付。
后者依靠黑街错综复杂的环境,做劳工中介,放高利贷,以及一些涉及阴暗面的生意。怀亚特因此非常富有,是埃恩认识的人里,少有能一次拿出三千磅的人。
埃恩缓缓吐出浊气,踱步走上台阶进入敞开的屋子。
怀亚特一家正在用餐。
“夏蒂昂先生?”
坐在正中的男人头发又短又硬,大半花白。浓密的络腮胡包裹了下巴和腮帮子。他握着酒杯,扬起眼角看向埃恩。
“唐。”
埃恩取下帽子,尊敬地问候。
“你坐,”
怀亚特没问埃恩来做什么,扬了扬手,命人给埃恩添了把椅子,随后道:“您看上去神色很差,夏蒂昂先生。您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哦。”
埃恩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的窘迫表现得这么明显。
“我今天来,是想找您帮一个忙。”埃恩回答道。
怀亚特盯着埃恩看了小会儿。
“您说,”
怀亚特收回目光,一边把鸡腿塞进嘴里,一边说道,“您是我的朋友,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您解决。”
“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埃恩动了动身子,感觉浑身都有麦芒般刺痛。“我来是想向您借一笔钱……”
“哦?”
借钱这个话题总是让人沉默,怀亚特眨了眨浑浊却深沉的蓝眼睛,问,“多少?”
他并未问埃恩拿去要做什么。埃恩把自己预想好的大半的话吞了回去,回答道:
“三千五百磅。”
怀亚特看着埃恩的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招了招手,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走进后屋,片刻后拿着一个信封返回,放到埃恩身旁。
怀亚特喝下一口葡萄酒,咕咚咕咚漱口后吞下,对埃恩道:
“钱在信封里,您点点看吧。”
“哦,不用了。”
埃恩收起信封,放进怀里。“我相信您做事的严谨。”
怀亚特抿嘴笑了笑,赞赏的目光投向埃恩,道:
“您知道吗,夏蒂昂先生。从我见您第一眼,我就知道您是个值得深交的人。看看吧,因为您的到来,黑街有了多少变化。很多原本该死去的人,完全是因为您才能继续活着。”
“您谬赞了。”埃恩微微点头示意。
他完全没想到,借钱的过程会这么简单。怀亚特随后邀请埃恩一同用餐。其实埃恩已经来的路上吃过了,只是没想到怀亚特一家吃饭这么晚。但他不好意思拒绝怀亚特,便礼貌性地喝了杯酒,吃了点怀亚特夫人准备的炸土豆泥混合奶油的甜点。
酒足饭饱,埃恩感谢了怀亚特的好意,踏上归程。一路走上人声鼎沸的大道,黑街里那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才散去。
埃恩捏了捏怀里的信封。
有了这笔钱,埃恩就能买下霍姆斯夫人的药店了。
到时候,埃恩会增加一些特制的药品,请一两个帮手。如果经营得当,或许三年之内就能连本带利还清怀亚特的钱。
这么一边走一边幻想着,不知不觉已回到了霍姆斯药店。
今日休息的木牌还挂着。
埃恩整理了一下思绪,稳定心神。他不想给霍姆斯夫人一种小人得志,得意忘形的印象,随后才推门而入。
药店内静悄悄的。
昏暗的光线透过窗帘落进来,斑驳参差。埃恩感觉自己像突然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安静得连一个人也没有。
霍姆斯夫人出去了?
埃恩关上门,拉开窗帘,走到通向二楼的楼梯旁静听了一会儿。
没有任何动静。
难怪会挂今日休息的木牌,原来是有事儿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