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光线消失,哪怕对修为最低的虞老道来说,都没甚影响,道家善于捉鬼捉妖,而妖祟却是最喜欢晚上行动的,没有一双窥暗为明的好眼睛,可当不了好道士。
可现在不是‘晚上’,也不是光线消失,而是世上一切有灵、有法、有神性的生灵、物质,都失去了光泽。
这在修行者的眼中,才是真正的‘天黑黑’,也是大劫来临之兆。
凡此时,修行者的修为都会以一个缓慢的速度衰减着,武者气血也会衰败,就像是之前戚笼在庙中撞上的那群武社人。
戚笼皱了皱眉,身上突然显出黑白二光,想了想,黑白二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龙脉之子的金光,灼灼如红日。
他回头,看皇甫天奇头顶天地二相,自成一个小小晴朗天地,神态轻松,而血麒麟面色却有些凝重,身上血光忽明忽暗,像是一团没添柴的柴火,火光虽然浓烈,却在缓缓丧失温度。
“连我的气运都能吞噬,这片黑暗好生诡异!”
三人神念外放,也只能覆盖自身光芒所在之地,再往外,同样是一片黑。
戚笼沉吟片刻,看向虞老道,结果发现修为最低的虞老道却是最轻松,头上三点黄光微明,裹住身子,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莫非是有什么千年妖魔、万年大怪出世,吞天摄地,反转乾坤,我滴乖乖,这话本里的场面居然出现在现实中了,早知道我就晚两年再回来了。”
戚笼盯着三道越发明亮的黄光?看着黄光之中,时开时合、吞吐黑暗的三道小门?道:“很简单,有人提前引动了大劫力量。”
“谁?”血麒麟赶紧问道。
戚笼不答?只道:“先取龙脉?回头告诉你,劫数之中,龙脉力量与大劫力量相互转化,我们得争取时间。”
“好吧,皇甫领路?”血麒麟有些不甘心的道。
黑暗之中,四方难辨?八时不明?只有谛听的特殊能力?才能在此时起到带路作用。
皇甫天奇闭上眼,耳朵长出了毛发?尖尖角角?像是狗耳朵,耳朵微微抖动,缩小千万倍的山海九道图就此开始放大。
“谛听虽然以地藏王菩萨经案下的佛兽闻名?但其本身有独角、犬耳、龙身、虎头、狮尾、麒麟足?集群兽之像于一身?聚众物之优容为一体,对于血脉的开发,我不及皇甫兄,”戚笼感慨。
虽然他比对方早一年多成为龙脉之子,但是论起对血脉的融合和开发,却比不上对方。
当然,这也跟金翅大鹏鸟血脉的霸道、桀骜脱不开关系。
谛听之力善辨万物,而对方却融入了天地神职,使之有了别的演化,那幻化出的地图每一次放大,他就感觉到脚下地形有了变化,就像是换了个地方,这种转化乾坤、移形换位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若是二人斗法,戚笼或许能击败对方,但要想杀死对方,难度怕是要增加千倍万倍。
就这般,不过十息时间,四人似乎依旧站在原地,眼前依旧一片黑暗,但戚笼周身金光却是突然上涨三尺,龙影若隐若现,嘴巴张开,涎水落在地上,腐蚀了一个个焦洞。
“头怎么有点晕,”虞老道嘀咕。
血麒麟感慨道:“我很多年没来了。”
戚笼抬头,虽然同是黑暗,但他明显感觉到,这里的黑暗只是光线的黑暗,大劫力量似乎并没有蔓延到这里。
尤其是当血麒麟一个响指,前后两侧的火光接连烧起,那一座座火盆中的光芒,倒映着上方的血色钟乳石,四周积累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这里便是曾经地军的总部,万神殿。”
“原来地军总部在地下,怪不得——”
戚笼想到了在关内听闻的种种传说,喃喃自语。
血麒麟主动在前方引路,两侧壁面倒映着琉璃光泽,而上空的钟乳更是虎踞龙盘,显化出虎、狼、熊、豹等兽形。
“地军这些年的搜刮,外加当年从皇室中得到的秘宝,大部分已经转移了,不过借地窟之气孕育的血麒果、神元丹,应该还有一些,这些都是能炼化血脉的好东西。”
血麟果当初戚笼在拼龙图中见过,神元丹应该也是类似的宝物,戚笼从骨子里生出一种垂涎,不过这种垂涎却不是对这种天才地宝,而是对隐约感应到的那股庞大气息。
那是神侯留下的龙脉。
走到尽头,血麒麟口念咒语,眼前壁面缓缓蠕动,上下分开,而等出去之后,戚笼才发现这条涌道其实是一条大蛇,这出口是蛇口,蛇口不止一个,一共九个。
“九首蛇身,食于九土,这是——相柳。”
戚笼看着缓缓关闭的通道,喃喃自语。
出了蛇口,又是一条长长的悬空大道,对面隐约可见一座‘倒扣大碗’,上面的纹路古老而奇特。
“玄武?”
“万神大阵中,神神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真神入内,若不知解法,也难逃噩运。”
血麒麟顿了顿,道:“这万神大阵一分为二,外阵是龙庭传下,而内图则是神侯自己推演而出,若不是当初龙庭截断了万神大阵的神力供给,当初也未尝——”
血麒麟抿了抿嘴,不再言语。
戚笼有几分了然,看来当初神侯与血麒麟决裂,也未尝没有外因。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一座巨大的宫殿出现在眼前,宫殿左右两侧,各有一片果树树林,左侧树枝树叶通红若火,树身上好似流淌着鲜血,右侧水汽旺盛,从树冠到树根,水汽好似一层循环不止的瀑布。
“当初神侯踏出最后一步时,舍弃的龙脉应该就放在此间,”血麒麟迟疑了下,道:“不过神侯霸道强势,留下的龙脉哪怕无主,恐怕也不好消化。”
“我明白,”戚笼看向二人,问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
皇甫天奇摇头笑道:“难得有机会到老对头的地盘,自然要参观一下,碰碰机缘。”
戚笼又看向虞老道,只见老道正对着两片树林的各种灵果流着哈喇子,无语了片刻,直接步入万神殿中。
万神殿跟欲界的忉利天有点相似,忉利天有三十三个天国,其中居住着无数神人,而万神也是极其巨大,不知是用了什么缩地的法门,一眼望不到边,一座座千丈神兽雕像拔地而起,有齿如门板者,也有满身怪眼者,更有首尾颠倒,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戚笼走入其中,就像是小人来到了大人国,看什么都是放大无数倍的。
不过这些雕像一个个死气沉沉,两眼神光黯淡,有些缝隙中挤满了死肉,看上去就像是死胎一般。
戚笼手掌摸到上面,展开一看,是一片露水,他自言自语。
“万神大阵的第一道入口是相柳,《大荒北经》记载: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赤帝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
“神庭的十二神王位上,只有祝融、共工、夔牛三位未至,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这条龙脉是五行龙脉中的蛟龙,而它对应的神兽血脉,便是上古水神共工,上古传说中,‘共工为水害,故赤帝诛之’,所以这共工应该是当年水神的后裔,我说的对吗,神侯?”
所有神兽在下一刹那间睁眼,阴森森的眼神同时看向戚笼。
一时间,戚笼感到了极其强大的威压,好似天倾地裂,这么多神兽威压的叠加,在某种程度上还要盖过真神。
戚笼身上的一股意志同样不甘示弱,一条龙影直接扒肩而出,体态嶙峋,一对金翅从肋下刺出,嘴巴张开,左右两根尖牙猛的插入一座神像上,顿时神像四分五裂,裂开的神像中,一股浓郁的乌血喷涌而出。
“原来是双首龙,倒是少见。”
只见‘神侯’从一座雕像中走出,这个‘神侯’一身玄龙甲,手执黄铜锏,看上去就像是横扫千军的大元帅一般。
不过戚笼明白,这不是波旬,最多是波旬留下的一道印记。
“我们见过面?”‘神侯’见戚笼面色有异,问道。
“第一见面,我挨了你一掌印,差点没身死当场。”
‘神侯’了然,点了点头:“依我的心性,只要动手,便是生死之局,而你却挨了一掌没死,说明我很看好你。”
戚笼沉默了片刻,反问道:“这么说,我还得多谢你了?”
“那倒不必,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本就是世间的常理,正如你想要我这条龙脉,若能抹杀了我这点意识,我也不会怨你。”
戚笼背上的龙脉强势无比,爪牙犀利,将四周的神像一一轰碎,每座神像都蕴含着强大的神力,但在龙爪与龙嘴之下,却似乎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神侯’盯着那爪牙上的一抹金光,恍然,道:“原来是那只恶鸟,原来如此,你的确是有破局的希望。”
“侯爷何解?”
龙脉与神像生死搏杀,戚笼和神侯却像是神交多年的好友,谈笑风生。
‘神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你现在是不是有环目皆敌、前途无路,随时都会死于非命之感?”
戚笼眉角一挑,没有反驳。
“山有路,只能做登山人,山无路,才能做凌云客,我当年可是没赶上你这个好机会。”
戚笼反问道:“你觉的我现在的处境很好?那你愿意跟我换一下?”
一个超脱了的真神,会羡慕一个被围杀中的棋子,这话说出去谁信!
“我若真跟你换,你愿意吗?”
戚笼毫不犹豫的摇头。
‘神侯’哈哈一笑,道:“那便是了,你是在生死处境的下风,却是在超脱自我的上风,本侯没赶上好时候,被龙庭所控,只能超脱自我,却无法超脱棋局,而你却有能够跟传说中的天帝交手的机缘,上古的如来、道祖都未必有你这番好运。”
“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只是,若你连我这点考验都过不了,那也不用去劳烦天帝了,本侯宁愿炸掉这条龙脉,也免得让你浪费这次机缘。”
话音一落,‘神侯’伸掌一吸,所有石质神像开裂,然后在下一刹那,无数道神性光影显化而出,化作上古符文交爻在一起,然后神性一下子膨胀开来,化作汪洋大海,一下子将龙脉淹没。
“忘了跟你说上一声,金翅大鹏鸟能撕裂万物,唯独受克于上古五大真水,而恰好,我这条蛟龙与水神神性相合,能演化出其中一道。”
“环界王水!”
……
戚笼和‘神侯’交锋之际,一条巨大的蟒蛇正游走在万神大阵之中。
这条大蛇漆黑、没有鳞皮,顺着神像之间缓缓游走着,万神大阵的阵势演化还未开始,神性就消融在这黑色的雾气之中。
一种古朴的歌谣随着雾气缓缓摇荡。
‘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幽不生烟……’
巨大蟒蛇左右眼中,各坐有一人,分别是持着黑色灯笼的老人,还有坐在白虎神王位上的平天御齐亲王后人。
等黑蛇游到万神殿附近时,老人沙哑道:“你先下去,等吞了龙脉,我再来接你。”
少女点头,一跃而下,很快,黑蛇游动的速度变快了,首衔尾、尾衔首的互相吞噬。
很快,浓浓的雾气开始蔓延,雾气之中,一座仙山幻影若隐若现。
《海内经》:“……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有大玄之山,有玄丘之民,有大幽之国,有赤胫之民。”少女抿了抿嘴,走入火麟树林中,对方去取龙脉了,她也不能白来,这火鳞果也是纯化血脉的好东西。
忽然,少女猛的转身,手中一口短刃白刀出鞘,就看到一脸贪婪,脱了外衣,正将熟的、未熟得火麟果通通打包的虞老道。
“亚父!?”少女激动道。
“亚父,谁?小丫头你是在叫我吗?”虞老道愣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