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想写写这部小说背后的故事。
俗话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话,文学也不是空中楼阁,就像你如果想了解明代的住宅格局、衣着、人们见面如何寒暄,风俗习惯等,你需要去读读《金瓶梅》,虽然写得是宋代的故事,但作者是明代的人,创作过程中也不可能脱离明代的一草一物而凭空想象,而是以自己的所见所闻为底本的。
我最在意的,或者是自认为最成功的,还是创作了一个优秀老党员的形象。
我的村里其实就有这样的一个老人。他姓黑,黑姓在我们村里是最多的,模样已经记不起来了,反正是一个很平凡的老头,村里唯一一个参加过抗日战争老人。我的父亲在村里是会计,老人在世时,每年的大年三十上午,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贴对子,做小碗,父亲却匆匆忙忙出去了,十一点多才回来,对我说县长来看他了,记者们扛着摄像机,嫌屋里黑,县长一来就问家里有什么困难,但也就坐一小会儿。我当时就想,县领导也就那么几个人,既然县长来了,这说明满县里也找不出几个像他这样的人了,我就将这个故事融进了小说里了。
听父亲说,他就是吃了没啥文化的亏,他曾经跟父亲讲过,有一次跟鬼子在一条胡同里遭遇上了,前后都是鬼子,冲又冲不出去,眼看就要撩在这儿了,幸亏一发炮弹砸在了墙上,砸出了一个洞,靠着这个洞,他们才捡回了一条命。那个年代的人,敢跟鬼子干的,都是将命拴在裤腰带上的,所以即使在一个小小的村庄隐姓埋名,祖国也没忘记他们。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女的基本都缠着小脚,我们都叫她们老嬷嬷,男的都带着破毡帽,冬天喜欢聚到南墙根晒太阳,如今这些老人都故去了,所以我创作了二爹这么一个人物,他嫉恶如仇,有啥说啥,不藏着不掖着,“别人的不是说得,二爹的不是说不得”,他宁肯让自己受苦,也不能让全村人受损失,他宁肯让全村指着脊梁骨骂,也不能让全乡人指着脊梁骨骂,他的眼光是最高的,村里人都尊敬他,信任他,他是整部小说的中心。
兄弟三人倒是我自己虚构的,但也不是凭空想象的,我的父亲兄弟姊妹六人,他是家中老大,我爷爷还算开明,供他上学到初中,就回家跟着爷爷种地,挣钱,养活弟弟妹妹。我的父亲脑袋活泛,在生产队开过拖拉机,他被村里派到烟台或是大连去学习,在一本厚皮本子上做过笔记,画了图,写了字,更更正正,一直锁在了家里的抽屉里。在他的那个年代,家中的老大基本是要留下来帮衬家里,养活弟弟妹妹的,我的父亲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我的母亲一天学也没上过,如今大字也不识几个,但她为嫚时,自学了裁衣服,弟弟妹妹们的衣服都是她给做的。
所以有金这个人物,他的命运就只能留在了村里,即使他再有天赋,那个时代可能也不太允许,当然了也不排除有开明的父母,当时那个年代的人可能都没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不像现在。听南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的形象,写他们家对门,也不是凭空想象的,我的一个表叔就是这样的,她会修电视,家里电视坏了,父亲一个电话他就会过来,我的表婶就是对门,结婚那天饶了村一圈又回来了,结婚的描写倒是我经历过的,所以也写进了小说里。听南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使再苦再累她也愿意,那个年代说对象,对物质的追求不那么强烈,只要买的起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只要人勤劳,人们都认为日子会越过越好。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的妇女已经开始对美有了更高的追求,我母亲照的相片都是黑白的,梳着两只大长辫子,到我小姨时,我就曾看到她烫头的一张照片。母亲穿的衣服大都是黑白色,比较单调,也可能是黑白照片的缘故吧,但朴素端正,小姨那时衣服就鲜艳多了,但我还是觉得母亲的相片更好。
改革开放后,人对教育更加重视了,有玉赶上了,他想着走出去,或者说考出去,他是村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可真正让他背起行囊远行时,他却犹豫了,犹豫自己这样坚持到底好不好,他突然对家乡产生了不舍,正是因为有这种情愫在里面,他在以后的工作中,始终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努力使自己不会成为家乡摸黑的那个人,始终对家乡念念不忘。
尹玲虽然和有玉心心相爱,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难走到一起,我个人认为这是不同的家庭教育造成的,她去有玉家,因为猪圈有味,她始终不愿进去,但在农村这太平常了,她和有玉就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各自的人生中前行,她更多的是追求物质,而不是爱情,当在国外功成名就时,这是她追求的结果吗?她会后悔吗?我不知道。田齐就不一样了,她家里也很富裕,她追求的是爱情而不是物质,她有情有义,为了爱情他舍弃一切,最后回来了,所以我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记得我上初中的第一天,班主任让大家介绍自己,班里有个女生,名字不记得了,好像叫什么超,像个男孩子的名字,在班里唱了一首沂蒙山小调,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在电视里听和在旁边听真的不一样,她的嗓音真的清亮,震撼了全班的人,不过没多久她就转学去了城里,所以我创作了黄秋这个人物,她是有做大明星的潜质的,但她为了柳腔的传承,她毅然放弃了,她从不唱流行歌,即使白雪去看她,在她面前表演抬腿显摆的时候,她都没唱来回击她,但战士们让她唱的时候,即使在高原上有危险,她却唱了,君子固穷,黄秋堪称君子。
有满是我最在意的一个人物,他小时候经常打架,不被村里人认可,但经过军队大熔炉,他彻底蜕变,他参军的那天,二爹也亲自来送他,可见二爹对他的重视,他走的那么决绝,头也不回。但在外久了,他逐渐对故乡产生了眷恋,回想探亲时,他一步三回头。他说的那句话,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这是西汉主父偃呈给汉武帝奏折中的一句话,放在今天也依然适用。军人是做出了巨大牺牲的,我最后不忍写他牺牲的,所以留了个开放的结局。我删去了白雪和有满的故事,大约五章两万多字,一者我对军队的生话不熟悉,自认为写的不成功。二者,我这部小说的重心还是写故乡的故事,在第四十八章时就基本结束了,后面的章数基本在做收尾的工作,如果写的太多,就造成了尾大不掉的感觉,所以果断删掉。
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我之所以跪下热泪盈眶,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我从十六七岁离开家乡外地求学,回乡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回去也待不了几天就走。在农村,逢年过节是要出门走亲戚的,我为了和父母多待几天,基本没出过门去。母亲曾对我说,的亏你离家远,离家近,不去姑家,姨家,唾沫星子都能将你淹死。有时候,母亲跟我聊家常,谁谁谁故去了,走的突然,我的脑海中就会寻找这个人的面庞,却总也记不起来。
今年春节我又回去了一次,竟然碰到了儿时的玩伴。
当时我正背对着他,从车里拿东西,他推着小土车去往十米开外的垃圾点倒垃圾。我猜他早已看到了我,却没喊我。我一转身一眼认出了他,他穿着一件典型的青色工作服,衣服上印着红色的厂家名,他发了福,头发也稀疏了不少,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我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他却早有准备,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我的转身,他朝我寒暄道:“回来了?”我也回以微笑:“你也回来啦?”他点点头,算是完成了“任务”,继续摆弄起小土车里的垃圾,我则转过头去,继续翻弄车里的物品。
我不知道他的心情是怎样的,我心里却有些慌乱,我其实早已拿到了东西,却不知怎的,不想离开,总觉得几句寒暄太过简单,少了些什么,内心深处,我很想转过身去,走到他的面前,握一下手,但不知道合不合适,想跟他聊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聊些什么,反而怕徒增尴尬。我知道过多的热情,反而会增加他的反感,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分隔了这么多年,经历了人生不同阶段,品尝了人间百味,竟不知道如何相处,着实有些可笑,我想他应该和我有一样的感觉。
这个时间其实是很短的,我觉得却有点长,我一直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跟他唠唠,怎样唠合适,直到听到了小土车转动的声响,我不太敢转过头去,我怕四目相对,他看透我的心思,我微微转了一下头,从余光中看到了他的背影,他走远了,我却感伤极了。小时候,我们是无所不谈的朋友,亲密无间的玩伴,他很腼腆,我也一样,两个腼腆的小孩子在一起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如今,我们生疏的有些不真实,就好像是两个陌生人。我很想找回那时的童真,可又笃信不管怎么说,怎么做都已经找不回来了。
我村里那届小学符合年龄的只有十六个人,恰好八男八女,八个男生包括我如今一直在外打拼,父母是我们的根,逢年过节我们可能都会回来,有的双亲不在了,或者接回城里住了,他们也就不会回村了,六个女生也一样,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如今也少有音信,不过,世事难料,还有两个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
我也是听母亲说的,一个发生在多年前,我那时正在外面上高中,她初中毕业就到工厂里做工,中午端着午饭回宿舍,一辆失控的汽车从后面撞向了她,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倒了下去,据说脑浆都出来了,登时没了气息,她那时父母已经双亡,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姐姐哭得死去活来,可一切不能挽回,可惜的很。另一个却婚姻不幸,有一年我回村还见过她,小时总觉得她长的丑,可女大十八变,只要会打扮,每个女生都有漂亮的潜质。后来听说她得了乳腺癌,再后来听说她离了婚,再后来听说她老公二婚的当天,她撒手人寰,孤独的离去,可怜的很。生命真的不简单,我们可能不在意,对某些人就是奢求,今晚脱下鞋和袜,不知明朝穿不穿。
虽然我现在是城市户口,可我从来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一个农民的孩子,应该说农民大部分人是勤劳朴实的,我有时候在想,故乡给于我的到底是什么,令我如此眷恋不舍。后来明白了,故乡给于我的,是儿时的一房一瓦、一草一木,更是独一无二的人,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淌,它从来不会为谁停留,那些人都逐渐老去了,就连村口的那棵大柳树,也因年月久远,枝干开始干枯腐朽,以前乘车去远方,都是大包小包在它的福荫下,等待着公交车的驶临,如今它就像是哪家的老人,伸展着双臂在村口默默地守望,期盼着外出游子归来的身影,有他在,我觉得我还是这儿的人,如果他们不在了,我的回乡之路又在哪里?君主死社稷,游子悲故乡,我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惧,我怕在某一天,我会将这一切永远的淡忘,却又萌生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我想写一个以故乡为蓝本,以家国为情怀,以青春、爱情为主线的小说,百无聊赖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品一品。说实话,写作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凭着对故乡的情,也就洋洋洒洒写了这几十万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