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中一个学期也接近了尾声,在这一个学期里,有玉除了去歌厅唱歌、当服务员,其它时间基本都打发在学习上了。尹玲除了在学校和有玉一块儿上自习,其余的时间都是去歌厅听歌了,唱完歌,有玉骑着那辆自行车载着尹玲回学校,他们在女生宿舍楼前说话,一直到寝室熄灯,或是宿管阿姨的一声吆喝:“有什么话赶紧说啦,马上要关门啦!”这一切,王冬青都看在眼里,也嫉在心上,本来他以为有玉家穷,没什么钱,不会买这个那个哄人,开始尹玲还有三分热度,等相处久了,她就会觉得无趣,他就会来找他,他便带她到处玩,不用她出钱,可越等越发现不对劲,两个人不但没相互厌恶,反而卿卿我我,越发亲密了,有玉挣了些钱,偶尔会带尹玲到食堂打个贵一点的菜,虽比街面上相同的菜品便宜不少,可食堂师傅的手艺却不落下风。
看来她还是没体验啥是穷,王冬青想,人都有自私的本性,尹玲只所以这样,是因为她没看过贫穷是什么样,或者说她没经历过穷日子,穷人开门七件事,那还有什么爱情?只有富人,才会有物质基础去追求浪漫,想到这,王冬青突然萌生了一种想法,他要带尹玲去有玉的家看看,让她知道什么是贫穷,让她体验一下穷人的日子。此刻正好有个机会,每年放假,学生会干部都要组织下乡实践活动,正好去有玉家。说干就干,在一次会议上,他向老师学生建议,每年都是下乡义诊,这次咱换个花样,咱到乡下参加劳动如何?好多人不同意,说去哪儿劳动?王冬青抿了抿嘴,说:“咱不是有现成的嘛,咱班孙有玉就是乡下的,他家生活也困难,咱就到他家帮助他们。”尹玲听了,也想去有玉家瞧瞧,双手表示赞成,王冬青又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前头,咱这是帮助,是义务劳动,不是去吃喝的,也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谁要是怕吃苦,大可不必去。”可谁在乎他说的,学生会的干部大都是城里人,他们也想去乡下吹吹风,欣赏一下农村的美景,于是都报了名。
学生会这边定下了才跟有玉说,有玉不同意,他知道王冬青没那么好心,但又不好说破,他说:“可以去张三家,李四家,为什么选我家?”王冬青就让尹玲去做有玉的工作,一天晚上,尹玲坐在自行车上,双手揽着有玉的腰,对他说:“你的家乡到底什么样?好像去看看。”有玉说:“有首歌写得很好。”尹玲说:“哪首歌?”有玉就唱开了: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一片冬麦,那个一片高粱
十里吆荷塘,十里国香
哎咳吆嗬呀儿伊儿吆
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
为她富裕,为她兴旺
。。。。。。
有玉在前面唱,尹玲在后面听,唱完了,尹玲眼中充满了憧憬,说了句:“你的家乡原来这么美,那我更想去看看了。”有玉沉默了,尹玲说:“你怎么不说话,是因为自卑吗?”有玉说:“我从来不是因为家里穷而自卑过?只是,只是我不知道王冬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尹玲说:“你想多了,古书上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起来惭愧,我们还没见过小麦、玉米小时候长什么样儿呢,他也只是想去见识见识,比起你,我们匮乏的很呢,你就让我们去见识见识嘛。”有玉执拗不过,他对尹玲说:“见识谈不上,我只是告诉你,劳动是很辛苦的。”尹玲说:“这我知道。”有玉说:“不过,这要问一下我嫂子,她同意了才行。”尹玲说:“行,咱现在就去,免得你再变卦。”有玉说:“不过这么晚了,村委会可能没人了,明天再打打看吧。”第二天,尹玲就催促着给村委会打电话,是吴江河接的,他去叫了听南,听南听了说:“可以呀,如果这些大学生能来,我们当然欢迎啦,只是他们不要嫌家里脏乱就好。”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很快,班里的考试成绩也下来了,虽然有玉经常在外打工,但各门成绩也还不错,都在前几名,英语还是差了些,王冬青、尹玲、还有其他几个的成绩都很好。放暑假的时间到了,同学们陆陆续续背包离开,王冬青以班委会的名义买了车票,一共八个人,五男三女。按照规定的时间,他们都上了车,落座后,王冬青紧挨着尹玲,尹玲问:“有玉呢?”王冬青前后看了看,说:“没见着。”尹玲说:“你没给他买票?”王冬青说:“他又不是班干部。”尹玲说:“你晚上住人家里,也记得给人家住宿费啦。”王冬青说:“此事儿一码归一码。”
说了一会儿,火车开动了,大伙有说有笑,说实话,这次去的班干部除了赖琏都是在城里长大的,他们几乎没从事过农业劳动,对农村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在这群半大孩子印象中,农村是风景秀丽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树有草,山花红艳艳,开遍了原野,一阵风拂过,尽是花香,蝴蝶挥动这翅膀,在花丛中游弋,躺在草地上,撒个欢,打个滚,拿个网兜捉蝴蝶,别提多畅快。一条小河清澈见底,两岸长满野草,一条条青色的小鱼逆水而上,用网子一捞,就都跑进了网兜,活蹦乱跳的。小虾小蟹躲在岩石缝中,掀开石头,它们就落荒而逃,螃蟹跑得慢,一抓一个准。地里种着西红柿,甜瓜,用手摘一个,放在衣服上擦一擦,咬一口,汁液满泛,西瓜地一望无边,一个戴项圈的少年在皎洁的月光下,手提一个钢叉,在叉偷瓜的猹。蛐蛐、蝈蝈等小动物们凑在墙角的某个角落里,黑幕拉下,一场音乐会正式拉开序幕,月亮出来了,开始有些害羞,只露出半个脸,渐渐的,整个露了出来,是个圆盘脸,比城里的大,也比城里的亮,满天的星星铺满了整个天空,就像是商场里卖的面料上的妆饰一样,虽然在农村的人来看,有些是不可能的。
王冬青再次跟他们强调说:“我们这次是体验生活来了,更确切的说我们是帮助他们干农活来了,我们是免费的,倒是大伙儿可别提这样那样的要求,丢咱们大学生的脸。咱们虽在城市里长大,但咱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就是刨几亩地?不就是出点汗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尹玲看着王冬青在这巴拉巴拉说着,不时回头前后看看,她在寻找有玉,王冬青这次做的有些不地道,按规定他是可以给有玉买票的,可他偏不,她知道有玉就在这辆车上,即使不在这列车厢,也在其它车厢。她站了起来,想要到别处看看,王冬青说:“尹玲,你去哪儿,我和你一块儿。”尹玲说:“我上洗手间。”
车厢里有些热,也比较拥挤,车上坐着的多是农村打扮的打工人,他们有的人在扇着扇子,有的在闭目养神,一个妇女怀中抱着小孩儿,小孩儿一阵吵闹,那位妇女将衣服朝上一掀,露出了丰满的乳房,塞到了小孩子的嘴里,小孩子立刻停止了哭闹,尹玲看了一眼,脸红到了脖子根,也就是城里人少见多怪,在农村,这都再平常不过的了。尹玲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不住的张望,终于在一个车厢的角落里发现了有玉,他正拿着一个英语杂志聚精会神的看呢。尹玲走过去,对着他旁边的一个中年人说:“叔叔你好,我能和你换一下座位吗?这是我的票,我想和他坐一起。”将票拿出来,摆在了他的面前,然后看看有玉,中年大叔当然有成人之美,两个彼此换了票,中年男人走到前面去了。尹玲问:“怎么不和我们一块儿?”有玉说:“你们买的早么。”尹玲知道王冬青买票时故意的,如果他看到一个中年大叔坐到了他的旁边,他的脸该有多长啊,想到这尹玲不坏好意的笑了。有玉说:“你笑什么?”尹玲说:“笑你傻。”然后坐到了他的旁边。
火车突突突走得慢,离墨县还有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王冬青们的兴奋劲一过,就渐渐步入了疲劳,尤其是旁边坐着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人,更没了兴致,天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可以看到某个城市的灯光了,在吃了些东西之后,他们开始昏昏欲睡,天气又热,趴着也不舒服,坐着也不舒服,本想着买个卧铺,又不给报销,所以难受。尹玲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她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看着窗外景物一次次向后退,开始充满了新奇,后来也疲劳了,她拿了些食物,却没怎么吃,都给了有玉,困意袭来,她靠在有玉的肩膀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车还在晃荡,有玉还在看书,尹玲问有玉:“到了吗?”有玉笑道:“一半了吧。”尹玲道:“才一半啊?”说完又睡了过去。
当有玉和同学们进村时,已经是傍晚了,好多村里人吃了晚饭,到大街上来风凉,他们都看到了,纷纷悄声议论:“有玉领个媳妇回来也就罢了,领了这么多男的做啥?”看到有玉家的那栋小破屋,王冬青笑出了声,原来有玉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贫穷,进了门,有玉喊了一声嫂子,听南正在扫院子,看到几个年轻人进了门,慌忙迎了上去,说:“欢迎,欢迎,赶紧进屋。”小院小屋虽然破旧,但干干净净,令人耳目一新。听南将他们领了进去,挪过数张小凳子,分给大家坐。然后在池子里拿出了早已泡好的两个西瓜,一边切一边说:“这是咱家种的西瓜,大伙儿尝尝。”切成莲花瓣,挨个分给大家,然后说:“吃完再拿。”有玉给听南一一做了介绍,然后说:“大哥和弟呢?”听南说:“在大棚呢,过年时抓的几头猪得瘟疫死了,这不你大哥又抓了六只,现在差不多要下崽了,前几天刚卖了几畦菜,地空了出来,这几天两个人正在翻地,准备再种几畦菜,等过年时正好卖个好价钱。”有玉说:“那我去看看吧。”听南说:“天都黑了,有啥可看的,等明天让你哥再带你去。”有玉说:“爹呢?”听南说:“在呢,刚吃完了饭,躺下了,我去看看睡没睡。”说完站起来,走到了西间,里面黑着灯,听南说:“爹,爹,你睡了吗?老二回来啦。”黑暗中垂辰应了一声。听南就开了灯,垂辰在一个蚊帐里坐了起来,他的旁边摆着一个电风扇,此时正在费力的摇着头。有玉走了进去,同学们都跟着进去了,听南将蚊帐掀了上去,对垂辰说:“爹,老二回来了。”垂辰一脸茫然的看着众人,却不认识有玉了。有玉叫了声:“爹。”垂辰还是一脸茫然,说:“你是谁?”王冬青们笑出了声,他们都学过医学,知道垂辰患的是老年痴呆,最得意的要算王冬青了,他觉得这一趟没白来,看看吧,这就是农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他眼里充满了各种不肖。王冬青上前道:“他是你儿子呀?”垂辰摇了摇头,众人又是一阵窃笑,垂辰又说:“你们没住的了吗?”垂辰小时候还是解放前,村里经常有些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家里遭了灾,一路乞讨到这里,可怜的很,这些在他的脑海里留下印记,正当众人思考如何作答,垂辰却又说了一句:“你们就跟着我吧,我有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听南说:“爹,你又说胡话了。”垂辰说:“听南,你给他们做点吃的。”众人奇了道:“她你认识?”垂辰说:“她是我的儿媳。”众人说:“噫,又好了。”听南说:“爹的病已经很重了,除了眼前这几个人,其她人都不认识了。人就是这样,虽然脑子不行了,可谁对他好,他心里记着呢。”有玉听了,眼泪差点流了出来,自己对于这个家只有索取,却没有回报,自己知道爹的病,却不知病的这么重。当年有满学习成绩也很好,他本来可以有远大的前程,起码比自己有出息,可他为了这个家,毅然决然选择放弃,这一点儿自己真不如他,一想到这,他就一阵羞愧。
听南将蚊帐又重新掩了起来,对垂辰说:“爹,你睡吧。”然后带领大家退了出来,众人又一一落座,王冬青问:“没带伯父去看看?”听南说:“咋没看?县人民医院去看了,市人民医院也去看了,白不见好。”王冬青嗯了一声,说:“这种病越早治疗效果越好。”又说了一阵儿,众人将桌上的西瓜风卷残云般全都吃了,扔的满地都是。忽然门铃一阵响处,听南说:“你哥和你弟回来了。”众人站了起来,一会儿兄弟俩带着苇廉进来了,众人一看,两个人皮糙黝黑,身体结实,惟有劳动的历练,才能成就如此身体,这和有玉细皮嫩肉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有满,半年不见,他体格更加健硕,肌肉突出,身体愈加健美,看到了有玉,他欣喜地叫了声:“哥。”兄弟两个见了,分外亲热,有玉分别给一一介绍,有金说:“都是高材生,将来干大事的。”说的众人有些不好意思了。听南说:“咋现在才回来?饭在锅里都凉了。”有金说:“我和有满在大棚里薅了草,翻了地,又到了猪圈里看了看,有几头马上要下崽了,我用手摸了一下,奶汁都出来了。明后天我和有满就在大棚住去,准备给猪接生。”听南说:“还是我去吧,让有满看家,你们毛手毛脚的,我怕收拾不好。”王冬青说:“猪下崽就和人生孩子一样,有啥可看护的?你们要当接生婆?”有金他们一听,都笑了,有金说:“你们没养过猪你们不知道,一头猪一窝多的时候十几头,少的时候也有七八头,一头猪一个奶头,这猪崽下来,只有三天时间定奶头,如果这三天不安排好,两头挣一个奶头,那谁力气大算谁的,输的即使饿死,它也不会再碰别的了。”王冬青说:“还有这样的事,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