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留故

不知春将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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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夕阳之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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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斯甬去世以后,吴丽娟便觉得继续留在养老院似乎也无戏可唱了。

再者张世襄走了,她家中也没人可以牵挂的。如果说剩下的岁月,是漫漫的煎熬与等待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寥落。

吴丽娟发了狠,她不能被年纪给制约住了。趁着自己身体还好,也没有其他老友那般病痛折磨在身,况且还有拆迁款,她为什么不出去看看世界,来一把夕阳红呢?

对此,吴丽娟总是说干就干的。似乎只要下定了决心,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出国前的头一天,她穿上了红色的旗袍,成了航班上最显眼的那个人。

她就是要像夕阳一般,把整个飞机都照亮了,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谁说老年人就一定要低调,要安静呢?

登机的时候没有人送行,可是吴丽娟还是不断地朝着窗外摇着手,像是花蝴蝶似的摆动着臂膀。她咧开嘴,笑嘻嘻地跟个个空乘打着招呼,坐到位置上开始就不断发出动静。

周遭的外国人,看着这个中国老太太,穿的浑身通红,还特别健谈,都对她抱以善意地笑着点了个头。

温哥华是吴丽娟到的第一个城市,她住了不到小半年,就算是出尽了风头。她总爱跟年轻的女孩子说,周末她跟哪个老头去约会了,又有哪个便利店的小伙子恭维她云云。

说话的时候,吴丽娟眼里都是光彩。她似乎没有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爱不动了,甚至反而觉得自己生命里有许多的空白还需要填补。

年轻姑娘看着她的手,都已经起了褶皱了,可是心境却如此年轻,自然脸上听着也就愈加多了一份钦佩。

温哥华的华人很多,会装扮的老太太也不少。吴丽娟自己学会了上网浏览时装网站,一天一身装扮,简直跟办时装展似的。

朋友一看见吴丽娟一身金光灿灿的过来,就开玩笑说,她以前一定是中国的贵族。吴丽娟也很大方,就笑嘻嘻说,自己是个“破落贵族”,所以来温哥华是穷开心来了。

她的时间表真的很满,各色各样的朋友、派对挤满了她的时间。吴丽娟还抽空去做了医美,脸上拉皮以后就变得平整了,好似又恢复了年轻时候的漂亮样子。

人一漂亮,眼角也就多了一份略略傲娇的自信。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要与她交朋友,倘若说,只是因为外表吸引,她肯定不会与这个人深交。

有个平日里一块学习瑜伽的年轻华裔姑娘要结婚了,吴丽娟受邀参加了她的婚礼。一座古典的教堂里,她再次见证了一对年轻新人的幸福结合。

吴丽娟出场的时候,坐在第一排,她就像一抹来自中国的红太阳,周身都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眼球。

特意设计过的发型,还有炯炯有光的眼神,再加上发髻边上那两枚闪亮的耳坠,简直美丽的让人忽略了她的年纪。

红旗袍是吴丽娟的战袍,婚礼这种重要场合肯定是要傍身的,听着旁人夸赞她的模样,她心里也跟着乐呵。但是她晓得分寸,又绝不会去主动抢了新娘子的风头。

适当的时机,她就披了一件白色的披肩,将旗袍的火头盖住。吴丽娟懂得尊重年轻人,年轻人自然也喜欢跟她交往。

慢慢的,所有人都愿意把快乐的消息与她分享,也时常有人与她请教快乐自信的秘诀是什么。

每每这个时候,吴丽娟总要想起天马养老院的那帮老伙计们。她只是对着大家笑笑,不置可否,似乎过去是一本神秘的书籍,不由得人去探究。

住了几个月,吴丽娟大抵不太满意温哥华的温吞生活节奏了。她又重新做了个决定,直接买了机票飞到了拉斯维加斯。

要说打麻将,吴丽娟是一把好手,可是说到打扑克,她就到底有些逊色了。可是好在她够自信,从来也没觉得这些事情是为难的。

到了拉斯维加斯以后,她就现学现卖,直接在当地的俱乐部学会了打牌。牌局玩的多了,手艺也精通,一块的牌友又多不胜数。

“诶哟!吴女士,你又来了。我可是见到你就输,还输的一塌糊涂。这次可得让让我,不能总叫我做常败将军吧?”说话的是牌友老张。

吴丽娟嚷嚷着笑道:“你这人忒不会说话了,我分明是福星高照呢,你们见了我,那流水的钞票不是活络起来了。要是不敢玩啊,你就走,我也不稀罕你这个牌搭子。”

一通奚落,诸人听了倒是哄笑一堂,吴丽娟话里的幽默,正是对了胃口。

打牌的时候,吴丽娟的头总是扬的最高的,她的倔强,她的不服输,还有那一身的装扮,都是整个俱乐部的焦点。

赢了牌,吴丽娟也很有肚量,总是会和牌友们一一握手,然后郑重说一句“谢谢!”

离开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穿插而出,那一身火红的旗袍扫到了每个人的眼睛。吴丽娟来到拉斯维加斯不到数月,就已经成了城里的华裔名人。

很快又有人慕名而来,邀请她去派对跳舞。吴丽娟欣然应允,并且与初见的每一个人都相处的不错。

舞会到尽兴处,有人送了吴丽娟一个礼盒。她不徐不疾地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束火红的大马士革玫瑰,就如她的旗袍一般璀璨。

吴丽娟垂下了眼眸,微微笑着拈了一朵玫瑰,然后别到了发鬓边上。她站到舞台上,对着台下诸人举起了酒杯,一杯香槟马上就下了喉咙。

“吴女士,派对怎么样?”有人笑着问候了一声。

吴丽娟扭头道:“这酒还不够味儿呢。”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诚恳。对方听了只瞥了眼吴丽娟手里的酒杯,“你酒量可真不错呢,这酒酒精浓度很高的。”

闻言,吴丽娟又从侍应生手里拿过一杯香槟,当着这人的面一饮而尽,“可不要把我当做老太太看待哦,我的酒量可是一点都不比你们差的。要是拼酒,那都不在话下呢。”

酒喝够了,吴丽娟就下了舞池去找舞伴跳舞。有着酒劲助兴,她就跳的额外的欢快。

“我不会跳舞啊!”吴丽娟高兴地喊了一声,身体的扭动却没有停下来。

音乐的节奏越发的激烈狂乱的拍子,吴丽娟的舞步也跟着跳得十分奔放自如。甚至方才与她搭话的那个年轻小伙子,都差些跟不上她的脚步,还显得有些笨拙。

起先,吴丽娟还想要照顾舞伴的节奏。等跳了一会儿,她便已经忘却了刚才的想法,不过由着自己胡乱舞动起来。

吴丽娟的身子飘来飘去,圈子也越来越大,步子踏的火花四射,那一阵音乐的旋律好像一阵狂风,连带着把吴丽娟的发鬓也给吹乱了。

她头发上扎着的蝴蝶结顺着她的姿态,在发尾横飞起来,而后落在了地上。吴丽娟浑然未决,不过一步步地踩踏着这枚饰品,直到这个蝴蝶结被踩的不像话了,已然完全稀巴烂。

吴丽娟仰起头来,望着天幕,乐声越发高亢,她的兴致也便越高。其他人都跳舞累了,在一旁喝些饮料酒水,吴丽娟却还没有停下来,她成了舞池里唯一的女王。

等到乐声戛然而止,一曲结束的时候,奏乐人和在场的其他宾客都集体起身鼓起了掌来。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位老太太,还是一位从中国来的老太太,竟然能如此有活力,如此的恣意!

吴丽娟大大方方地朝着大家挥了挥手,再三鞠躬致谢。她一面揩拭着额上不断落下的汗水,一面又从侍应生手里拿了香槟继续喝。

“女士,你再喝下去,怕是一会要倒在路边了。”方才一起跳舞的小伙子善意劝解道。

吴丽娟打了个响指:“不要有任何的偏见,我都说了,我酒量很不错的,我今天就是喝到天亮,也不会倒下!我就像永动机,你知道么!”

小伙子大声笑了起来,对着吴丽娟竖了一个大拇指,这便是心服口服的意思了。

到了周末的时候,吴丽娟也很晓得要找些痛快的事情,诸如去跑马场也成了她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

跑马场的场地宽阔,可是日照也很厉害,吴丽娟要去的话,一定得戴那盏白色的宽沿帽才行。白色的衬衫配一条西瓜红的长裤,看起来也是洋气十足,很是精神。

周末时候的跑马场是最热闹的,吴丽娟刚去的时候是不大懂得怎么去玩。可是她好在兴致高,总是不厌其烦地用着她那磕磕巴巴的英语去问别人问题。

一次听不懂就问两次,两次听不懂就问三次,总而言之,她一定会把每场跑马赛给问明白才会去下注。

现场的人看似很有经验,纷纷选了一匹靠边上的黑马,说是这马数字吉利,看着也是好彩头,押了一定中。

吴丽娟打量了一番,偏不信邪,总觉得这马按照她的看法,黑不溜秋的也不见得就好。她就自个选了一匹白马,暗暗等着比赛的那一刻。

有人听见她下注了一百块美金,不由得低声提醒了一声:“女士,这匹白马可不是什么好家伙。之前已经连输过六场了,你怎么笃定它能赢呢?”

吴丽娟便无谓耸耸肩:“直觉而已,往往最不被看好的,最后倒是最容易爆冷,不是吗?”

比赛的枪声响起,黑马率先冲了出去,看起来比其他马都要跑得快。看台上的看客们都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帽子、衣服,纷纷替自己押注的马匹欢呼着,加油着。

吴丽娟亦嘶吼道:“冲呀!我的白驹加油!”

她实在太兴奋了,以至于没喊几声,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她的声音喊哑了,白马竟然奇迹般地跃上前去,在冲刺的时候,突然以一敌百的姿态,直接超越了黑马!

吴丽娟得了头彩,心情十分畅快。出了跑马场,她并没有直接回住处,反而直接到街头,找了几个流浪的孩子,将奖金亲手塞到了他们手里。

看着孩子们的笑容,吴丽娟只觉得心里都开了花。

——————

天马养老院内,老伙计们陆陆续续的离开以后,沈伯业渐渐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

医生说可能是年纪大了,睡眠本来就浅,再加上他心事挂念的太多,因而造就了精神上的压力与絮乱。

沈伯业家里头的三个孩子,小女儿沈霏最不省事。在某一天夜里,她一个人收拾了行李,悄悄搬家到了外地,重新开始生活。

她并没有提前知会家人,事后只是辩驳,说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实际上,沈伯业对于自己的小女儿再清楚不过,她就是想逃离这个让她无所适从的环境,去一个新的地方喘一口气而已。

就在不久前,沈伯业下了狠心,写了一份遗嘱请律师公证。家里的老房子,他不准备留给孩子了,而是决定过世以后叫律师帮忙监督卖掉,然后把钱捐给养老院用。

几个儿女自然反对的厉害,奈何沈伯业转了性子,不管他们如何去闹,坚决也没有要修改遗嘱的意思。

与丈夫分居,有没有儿女的沈霏,眼见着最后一样依靠也没了。就算是她有啃老的心思,如今也没有这个条件了。

沈霏走的那一刻,谁也没有告诉,多少还有一层负气的意思。没想到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过的这样潦倒,她实在是没法接受。

至于沈伯业那个二儿子沈乔,与媳妇陈小红之间也渐渐起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家宅也不安宁。矛盾的起因都是因为孩子念书的学区房问题,两人跟着起了颇大的争执。

陈小红看来,儿子念不成好学校,多半都是沈乔没出息的缘故。

一则老房子指望不上,沈伯业断了他们啃老本的念头。

再者丈夫更指望不上,赚的钱给家里喝西北风还差不多。

陈小红急得干瞪眼,还跑去养老院找沈伯业找了好几次。她就是想沈伯业帮帮忙,能不能想想办法借钱买个学区房也好。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沈伯业已经不是从前那般只会退缩的人了。对于媳妇的不合理要求,他直接选择了拒绝。

沈伯业直言,学区房是他们自己小家庭的事情,他帮不上,也实在是爱莫能助。如果人一辈子只能看到祖产那点眼界,恐怕这辈子也走不了多远。

去一趟养老院得不到一点好处,还要被沈伯业数落一通,陈小红自然心里头窝着火。回了家中,她便找了个由头与沈乔大吵了一架。

两人撕破了脸,越闹越难看,甚至闹到了派出所调解。眼见着家里日子一天不如一天,陈小红咬咬牙,主动提出了离婚,想着一别两宽,各自过活不拖累也好。

沈誉看着弟弟离婚,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去劝慰了沈乔两句。哪里晓得,沈乔这会听不得软话,见大哥才开口,那眼泪就“哗啦哗啦”的往下掉。

等情绪平复了,兄弟俩心平气和地去了天马养老院,见了父亲沈伯业,都低着头先为上次争着分家的事情认了个错。

沈伯业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头,长长的舒了口气出来。他不像老罗一样有病痛,需要靠药物维持生命。

他也不像老周那样,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时不时记不得身边的人,日子过得稀里糊涂。

他更不像吴丽娟,在一番涅槃之后,能欣然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在外头笑傲世界,各处游历。

作为一名普通的鞍钢厂职工,到了这会,能看到两个儿子醒悟过来,踏踏实实的去过自己的日子,那真的比什么都要强。

另一厢,程程仍旧每天会来探视沈伯业,嘘寒问暖,照看日常,一件都不落下。沈伯业只要看见程程的笑脸,他就觉得心里别有一番寄托,至少生活总还充满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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