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2201屋内。
南墙上嵌了一面长长的穿衣镜。吴丽娟走到镜子跟前,瞥了眼,才梳好的发髻又掉了一绺下来。
她只得伸出手,抿了抿碎发。镜子里面是一件宝蓝色的旗袍,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物了,边角早就磨损地起了毛边,腰身也不算合适了。
吴丽娟越瞧,越觉得这旗袍颜色有些不太对劲。这是她母亲传给她的吴家传家宝,明明从前,这料子在光线下是莹润的色泽,就跟蓝宝石似的。
也不知道是室内太暗了,还是镜子不够新的缘故,总觉得这旗袍整个看着有些差强人意。
这是当年申城最有名的绸缎庄苏记出的料子,既然是传家宝,到了吴丽娟手里头,除了刚结婚那会,她都一直没舍得拿出来穿。要不是想着今儿个要排戏,她还真不会从箱子里拿出来。
既然如今不合身了,吴丽娟索性就把旗袍前后的线都拆了,她用色系相近的丝线,缝了两道镶边上去。只多了那么丁点的宽度,旗袍穿上身就合适了许多。
出门的时候,几个护工和老太太们围着她转,都夸着这样式改的赶时髦了,可把吴丽娟心里给乐的。说到底,她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个要面子,爱打扮的人。
下了电梯口,吴丽娟隐约瞥见一抹人影。那是一个年逾七十的男人,穿着深灰色的西装衬衫,这西装剪裁得当,熨烫的很是平整,看起来和这养老院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吴丽娟整个养老院里,能这么讲究的,也就只有陶斯甬一个了。其他人,很少有穿西装衬衫的时候,更不用提穿了以后还要熨烫这么一回事儿了。因而她料定,这是一个从外头来的男人。
侧面看着,这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下巴刮得趣青,脖颈上虽然长满了纹路,却丝毫不影响属于他的气质和整洁。
这种打扮和样貌,都叫吴丽娟觉得似曾相识,好像记忆的深处,某一张早已尘封的脸面跟着被揭开了来。
那人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吴丽娟惊诧地微微张开了嘴巴,她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身在梦中,不知如何是好的恍惚。
那个男人走近了,唇角略略蠕动了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刹那间,吴丽娟颤着声喊道:“世襄?”
那男人好似被点醒了一般,唇角略略一扬,笑的十分和煦:“是丽娟么?”
吴丽娟只觉得心下十分的激动,语无伦次道:“是的,就是我呀!我是丽娟!”
“长得真像丽娜呀,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差点都要叫错你的名字了。”张世襄苦笑道。
吴丽娟心下一时五味杂陈,直低下头去。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张世襄心心念念的还是她那苦命的姐姐丽娜,她不知道究竟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失落。
高兴的是,吴丽娜没有爱错人,张世襄确实是个念旧情的人。失落的是,他眼里只看得见丽娜,却丝毫没有她的影子。
“你什么时候回申城来的?”吴丽娟忍住心下泛起的酸涩,咧着嘴,笑问道。
张世襄说:“我去年就回申城了,这些年,申城的变化真是打呀。我记得我们二中学校里,从前有一片草坪,旁边种了许多法国梧桐,以前丽娜经常在树荫底头看书,现在倒是好,树杆都光秃秃的,内里都被蛀空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真是唏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