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陵到栖霞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四五十里的路,二人清晨便早早出门,路上颠颠簸簸,将近傍晚才到栖霞山脚。
好在栖霞寺在距离山脚不远的山腰上,李旦与曾朝节二人打发车夫先去栖霞镇上歇脚,他们办完事自然会去镇上寻他。
这边安顿好后,二人便朝山上栖霞寺而去。
栖霞寺始建于南朝,香火鼎盛之时也是最富盛名的山水古刹之一,只不过时至今日,因为栖霞寺距离金陵城较远,加上城内几家寺院的兴起,香火已是大不如前,过往之中,只有寥寥几位香客。
顺阶而上至山腰,便有一处开阔地,李旦注意到有两人驻足在旁,一位青年一位中年,尤其其中青年那位,与李澹差不多年纪,长得眉清目秀、姿容端庄。
一看便是官宦子弟,至于那位中年,倒也衣着雍容,此时正口若莲花地与那青年攀谈。
“赵老弟,此行要我说还是别掺合了,要是被你家大人知道,咱们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意已决,宇愚兄不必再劝我了。”
言罢,一旁中年人只得是叹了口气,默默跟在那青年身后。
注意到这点的曾朝节与李澹道:“你看那青年,恐怕是南京哪家高官的公子。”
曾朝节说到这里,指了指腰间,示意李澹注意对方腰间挂着的玉佩,“此玉莹润,恐怕不是民间之物,看着像是官家的东西。”
李澹听后颔首,也是点头,心也不禁猜想这纨绔子弟好好的跑这荒山古刹作甚。
来到栖霞寺中,二人问过寺中沙弥,起先小沙弥还搪塞,但等李澹拿出萧勉的信件,小沙弥这才信了他的来意,一溜烟跑去寺里请示住持。
李澹心想这两天净是在门口干等了,好在栖霞寺山清水秀的地方,不似江淮文社门口那般人流混杂,心下也是落得清净,拿起两根树枝便拽着曾朝节到寺门口的沙地里玩起了李澹“发明”的“五子棋”。
下到一半,此前山脚下见着的青年才俊与随行的中年人也到了寺门口,青年人见李澹二人在沙地上下棋,顿时便感兴趣了。
他停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嘴里悄悄问一旁的中年人:“他们这玩的是什么?”
“我也看不明白,但看着像下棋,常吉老弟你等我过去问问。”
于是那中年人走来便攀谈道:“二位兄台,敢问你们这是在下棋吗?”
李澹这时才意识到有人前来搭话,便道:“正是,这叫五子棋,先连上五子者胜。”
中年人又凑近了看看,便是招手让那俊朗青年过来:
“常吉老弟,这确实是下棋,只不过是咱们从未见过的玩法。”
李澹与曾朝节倒是没在意二人,厮杀一场,曾朝节毫无意外地落败了。
一旁的青年忽然鼓掌道:“虽不可与围棋相比,但也甚是有趣,倒是怡情逸趣的小游戏。”
李澹此时才抬头看向那青年,上前搭话道:“相逢即是缘分,敢问二位高姓大名?”
青年此时拱手而道:“确实有缘,在下赵士桢,字常吉,温州乐清人,现居金陵。”
一旁的中年于是跟着道:“在下沈惟敬,字宇愚,浙江嘉兴人。”
这俩人的名字,李旦一听就愣住了。
虽然现在都还名声不显,但日后这两位可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虽然沈惟敬的名气大不一定是因为什么好事。
本着出外靠朋友的原则,李澹自然是不介意与二位未来名人交个朋友。
“在下李澹,字元信,现居漳州府海澄县。”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沈惟敬诧异道:“居然是从漳州过来礼佛的,那可是不近,二位倒是虔诚向佛之人。”
李澹则是四下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周边,于是笑道:“你们也是,明明金陵城内那么多名寺,却非来这栖霞寺参拜,虔心也是不浅。”
随即,沈惟敬与赵士桢对视苦笑一声,赵士桢这才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们不是来参拜的,而是另有其事。”
这边刚说完,寺里的小沙弥便是跑了出来,对着李旦与曾朝节道:
“住持说了,请二位入内一叙。”
“谢过小师傅。”李澹拱手以礼,随即朝里走去。
只不过边走,李澹边留了个心眼,步子特意慢了两步,侧耳听着赵士桢二人与小沙弥的话:
“小师傅,今日能否求见一下徐先生,此前之事只是家父与徐先生之间的误会,我此次是想来跟徐先生澄清一下。”
小沙弥的表情却是颇不耐烦道:“施主,你们已经来过三次了,大师说了不见,那便是不会见,施主请回吧。”
徐先生?
李澹步子片刻迟滞,随即恢复正常,难道赵士桢口中的徐先生就是徐渭?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进到后堂的禅房,顾盼一周,只有一位穿着布衣的光头正背对着门口在案上作画。
李澹上前便叫“徐先生”,可那人停下笔,回过头来才笑着道:“小施主认错人了,老衲法号云谷,并不是二位要找的人。”
云谷禅师端起案上的茶碗喝了一口,随即就朝画上喷,黑白相间的画卷之上,墨色缓缓晕开,与之前相较更添几分神韵。
此时云谷禅师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徐施主一早上山钓鱼去了,不过看时间,也快回来了,二位既然是他故人,那不妨在这稍等片刻。”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小沙弥慌乱地声音:“徐施主,不可呀,这是佛门清净地,不可以杀鱼!”
“啰嗦,我又不要你吃,去去去。”
随后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跑来,满脸胡须,衣着褴褛的老汉出现在众人面前,手里还攥着一条鱼,正挣扎地扭动着。
“云谷,谁说山上的山泉里没有鱼,你看我手上的是什么?”
正当他看见屋内除了云谷禅师又多了两人,身子不由停了一下,但也就像没看见李澹与曾朝节一样,径直走到案上的画作前,抬眼与云谷禅师对视。
“你画的?”
“正是。”
二人相视无言,随即那人抄起一旁的毛笔,在画上面开始加画,只是寥寥几笔,却又停了下来,然后便是将那画揉成一团,朝一旁的云谷禅师便道:
“怪我,不该加那两笔,反倒没神韵了。”
云谷禅师画作被揉了也不生气,只是坐着淡淡道:“没事,你欠我一幅画。”
徐渭点头,随即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李澹二人。
“我就是徐渭,你们找我何事?”
李澹与曾朝节则是在一旁看愣了,完全不明白眼前二人刚才的沟通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自己一句话没说,徐渭怎么知道他们是来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