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笑书一记不计后果发出的飞剑,和他震慑众人的话,终于将江岳群贼从疯狂的边缘拉了回来。
看着江笑书手中提着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又看着虽然已经重新站立,却没有出手的盛于烬,又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断臂残肢和浓浓夜色也遮掩不住的血迹。
他们每个人心中都同时一震,不约而同的发一声喊,随后便四散而逃,作鸟兽散。
顷刻之间,此处便已荡然一空,只有空气中弥漫久久不散的血腥气,才提醒着众人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江笑书杀死夺命后,在随即便打晕了王逵,刚松了一口气,却看见了正陷入险境的盛于烬,江笑书砍下夺命的脑袋,随后毫不犹豫的不顾身体负荷,发出一记飞剑,终于逼退了江岳群贼。
也许会有人疑问,夺命与王逵长相截然不同,群贼怎么会认不出来?可是事实是,群贼根本不敢细看江笑书手中那个血淋淋的人头,或者说,砍下的是谁的头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江笑书此举为当时的境地创造了一个缓冲,虽然不过短短一瞬,可盛于烬已明白了江笑书的意思,因此停下攻击,而就是这样短短一瞬,已足以让群贼们思考,并选择更为符合逻辑的行为方式。
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如此,在矛盾冲突不可调和之时,足以震慑所有人的暴力加上另一个多出来的选择,便可以在关键时刻改变一切。
这是江盛二人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而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总会想起这一天,并最终分别领悟了新的理念,在未来遇见更多、更凶险的处境时,他们也分别用各自的方式解决问题。
江笑书明白
“真相和解决问题是两回事”这个道理的重要性,而盛于烬则在
“强大自己”的路上一路狂奔。盛于烬撕下旁边一具尸体的衣服,简单的包扎伤口后,从人堆中捡起浪书剑,朝江笑书走去。
方才那记飞剑,已令江笑书的丹田经络受到不少震动,加上先前腿部受的重伤,已令他受伤不轻,此时他咳嗽不断,口中的鲜血止不住的流出来,脸色也泛出异样的苍白,小鱼在一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无计可施,只能摸出手绢不断替江笑书擦血。
“让我。”盛于烬的声音传来,小鱼赶紧让开,只见盛于烬替江笑书点了几个穴道,江笑书咳嗽声便渐渐止歇了,随后他自己摸出几颗药丸服下,才止住吐血的趋势,脸色也渐渐泛出红润。
盛于烬伸手摁住江笑书的胸口,沉吟半晌后才道:
“你运气很好。”江笑书咧嘴一笑:
“我运气向来不错。”
“我知道你好赌,可这种事情还是少赌为好。”
“有些时候不得不赌,也只好赶鸭子上架咯,”江笑书耸耸肩,可牵动伤势,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小鱼扶住他,低声道:
“笑书公子,少说两句吧。”江笑书挑挑眉:
“你难道没什么想问我的?你就不好奇?”小鱼其实心中有很多疑问——江盛二人前来之时,知不知道已经进入了王逵的圈套?
江笑书下跪之时,向盛于烬递过的那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能让暴怒的盛于烬停手?
江笑书跪行爬过瓷堆,腿脚受伤已几乎残废,又是哪里来的力量将王逵一刃断臂,扭转战局?
还有就是,在那样痛苦的情况下,他究竟靠着什么才能保持镇定……每一个问题,都足以展开来说上很久。
可小鱼什么都没有问,只轻轻摇头:
“笑书公子的伤势很重,这些问题以后再说吧。”江笑书一笑:
“还说跟你好好吹一吹呢……罢了,以后再吹也无妨,先办正事好了。”听了他的话,几人都郑重点了点头,目光同时射向地上昏迷的王逵。
江笑书四顾,随后道:
“荒郊野岭,哪里来的水?罢了,小鱼姑娘,用我的酒浇醒他罢……”小鱼接过酒葫芦,却被盛于烬拦住:
“我知道一种更好的叫醒人的方式。”一旁的江笑书来了兴致:
“哦?”盛于烬二话不说,拖住江笑书腋下将他送到了王逵面前:
“拔你的剑。”…………
“呃——”王逵激灵灵醒了过来,随后便觉得腹部传来剧痛,定睛一瞧,顿时吓得魂飞天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自己已经被牢牢绑住,丝毫动弹不得,而江笑书正在用剑抵住自己的小腹,锋利的刀刃缓缓下压,如同火筷子刺入了牛油,虽然缓慢,却决计不可阻挡,照这样下去,不出数息,自己就会被开肠破肚。
王逵惶急的大喊起来:
“住手,住手……江笑书,江公子,江大侠……您放过我,求求你,求求你!”似乎那缓缓下压的长剑与自己毫无关联,江笑书的语气毫无波澜:
“你没有活的理由。”
“我有!我有我有!”明明长剑只刺破了一层皮,可王逵觉得自己的肚皮已经被完全破开了,就连内脏都暴露在了空气中,他赶紧求饶道:
“您想知道什么,我通通告诉你。”江笑书动作却丝毫不停:
“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王逵已骇得痛哭流涕,原来他虽然很懂得折磨人,可只需要一丝丝的刑罚加诸于他的身上,他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软蛋。
这世上有很多人,他们心里往往极度变态,以折磨虐杀动物或是他人为乐,手段之残忍与想象力之丰富,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若是将他们的所作所为述诸笔端,写成一本书,那么任何一个稍有心肝的人都不愿多看第二眼。
有许多盲目崇拜暴力和杀戮的无知之人,往往见到这些变态的所作所为,会在心里暗暗赞一声
“狠人”。可这些所谓的
“狠人”,在真正面对伤害或是死亡的威胁时,往往会比大多数人都恐惧和懦弱。
因为施加痛苦给他人,只需要足够丧失良知和抛却底线便可以办到;可承受这些痛苦,却需要超越常人的勇气和信念。
勇气和信念,是世上最遥不可及的东西,尤其是对于懦夫来说。所以王逵哭了,比最稚嫩的孩子声音还大,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老人还失态。
剑仍然在缓缓下压,王逵如同霜打的茄子,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已颓然,几乎骇得失了魂,他呜咽嚎哭起来:
“江公子,江大侠,江爷爷……您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别这样对我,这简直让人受不了!呜呜呜……”听见这句话,江笑书扭头朝盛于烬递了个眼神,盛于烬微微点头,江笑书终于停下了动作,他松开手,浪书剑便呛啷落地,原来根本刺入了还不到半寸,就足以让王逵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江笑书问道:
“余小兰在哪里?”
“余小兰,她,她在……”王逵正准备说,却突然心中一颤,连忙道:
“你要发个誓,不可以杀我。”这真是个无理的要求,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砍头凌迟,加在一起,便是最慈悲的佛祖看见了,也一定会金刚怒目、出手除魔!
小鱼大怒:
“你做梦!畜生……”悠悠转醒的王劲威也是怒发冲冠:
“你休想,你做了这么多天怒人怨的坏事,若不杀你,难道还让你继续留在世上害人……”江笑书抬起手,阻止了二人,随后对王逵道:
“我答应你。”鱼王二人大惊:
“不可以!”
“江公子,这!”江笑书朝他们连连摆手,才将二人心中的疑问暂时压下,江笑书朝王逵道:
“告诉我余小兰的下落。”王逵却十分不放心:
“你不会反悔?”江笑书皱眉: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逵立刻道:
“你起个誓言。”说来真是讽刺,就在一炷香前,王逵还亲自违背了誓言,将之贬的一文不值,并以此沾沾自喜,开怀大笑。
可在这个关头,他竟然希望用誓言来约束江笑书的行为。江笑书沉吟片刻,随后竖起三指,正色道:
“江笑书在此发誓,王逵老实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后,我若半指加诸于其身,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全家死于非命,永世不得超生……”誓言起完,江笑书放下手:
“说。”王逵这才说道:
“余小兰被独龙哥带走了。”这独龙哥,江笑书是知道的,是江岳帮的
“人牙子”,余小兰被他拐走,倒也的确是在意料之中。
“带去哪里了?”
“不,不知道……”江笑书二话不说,再度提起了浪书剑,王逵连连摆手:
“不不不,知道知道,独龙哥除了有时会去岳阳总舵述职,大多数时候都在武陵郡,而且所有的‘鱼’,都会被统一送配到武陵郡,在每月新的单子到了后,才会被送往全国各地……现在离月初还早得很,您赶去武陵郡,一定能找见余小兰的。”江笑书点点头,此处离武陵郡不过数日路程,时间大可来得及,他转头对小鱼一家道:
“请放心,时间还有剩余,我一定会把小兰带回家。”
“江、江公子,我可以走了么?”王逵小声询问。
“不可以,”江笑书转过头:
“把你知道的,所有江岳帮的事情告诉我,说完之后,我放你离去。记住,不要说谎话,你能落在我手上一次,就能落第二次。”王逵赶紧开口,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尽数交代了:
“江岳帮建立不到十年,一开始在湘州不过是籍籍无名的一个普通帮派,可帮主她老人家雄才大略,而且有手下四位得力干将,本就已经十分了不得,最关键的是,帮主她老人家背后似乎有一个极其神秘的势力,为江岳帮提供源源不断的计策和钱粮……”
“神秘的势力?”
“嗯,虽然只有帮主接触过他们,可这个势力的存在,江岳帮中的许多高层都心知肚明,”王逵点头:
“他们露面极少极少,可每一次他们的到来,就会为江岳帮提供强力的帮助——要么是用马车拉的金银;要么是神兵利刃;要么是敌对势力或者相关官员们的情报……这些幕后人,是整个江岳帮真正的底蕴,可除了帮主,大家谁也没见过他们。”江笑书皱眉道:
“只有帮主见过?怎么可能?”王逵见江笑书锐利的目光扫向自己,赶紧连声道:
“也不全是,我哥哥王伟,在去年接触到了幕后人中的一个人物,他对我提到过这个事,旁人都不知道的。”
“你哥哥王伟自然是江岳帮主四名干将中的一员了?”
“正是。”
“这么说,另外还有三个?”
“嗯。”江盛二人对视一眼,想起了二人来之前的一段对话——
“独龙哥是江岳帮主的左臂右膀,这个什么伟爷也是江岳帮主的左臂右膀……这个帮主到底有几只手?”
“我觉得有三只。”
“哦?”
“人牙子独龙哥,负责拍花子、运鱼,是第一只手;鸡头伟爷,做逼良为娼,掌管勾栏的活,这是第二只手;至于剩下那只手,自然是抢堂口、争地盘的双花红棍。”难道我俩竟然数漏了一个人?
于是江笑书问道:
“另外三个是谁?”
“一个自然就是独龙哥,他非但是最大的人牙子,而且他还负责水路上的生意……”
“水路上的生意?”
“就是,所有经过湘州四水的船只,除了交给朝廷的税之外,还要额外给江笑书交一份行船费。”
“原来是勒索过往船只。”
“倒也不全是。”
“哦?”
“若是遇上太富庶的家伙,多半船到了江心,就会问他们吃馄饨还是板刀面。”
“呵,”江笑书一声冷笑:
“收了行船费,还要杀人越货,真是好不讲江湖道义。”
“我哥告诉我,江湖道义的反义词就是钱,不想和钱过不去,就一定要把江湖道义抛之脑后。”王逵理所当然的说道。
江笑书忽略他的无耻嘴脸,继续问道:
“继续说。”
“还有一个,自然就是打地盘的双花红棍了,独龙哥能拿下水路生意,就正是靠了此人。”
“他是谁?”
“他满脸虬髯,使一对双刀,武功高强,被称为双刀虎。”
“嗯……最后一个是谁?”
“白纸扇,吴公子。”江盛二人同时瞳孔一缩,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