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呆在牢狱中,已经一天一夜了。
一整天的时间里,他除了吃过一些狱警送来的食物,上了一趟厕所,便一直盘腿坐在床上,侧身对着两个在狱外监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狱警,后者还担心这个凶神会不会因为呆在监狱内过于无聊而出什么乱子,一直心惊胆战,但在他们发现这个人居然真的保持打坐姿势连续不动五个小时后,他们才确定此人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危险。
“这家伙是睡着了吗?”年轻些的狱警眉头一皱,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同事。
“嘘。”年长他一些的前辈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命了?”
“那么害怕干什么?”年轻人嘟囔一句,斜眼瞥向狱中之人,“那么年轻,进来之后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坐,也不知道上头怎么会让我们注意这样一个人?”
“等上了战场,十个你也不够他杀的。”前辈反手给了他一个暴栗,“安静些。”
门外两人吵闹之际,徐生却缓缓睁开了双目,他目光一扫,澄澈如水,同时也翻身下床了。
年长狱警率先察觉到他的异状,顿时提高戒备,小心靠近牢房,有注意装出一副懒散的样子,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徐生看向狱警,后者顿时感觉心头一紧,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徐生客观上就有这种令人畏惧的气质。
“有人要见我吗?”徐生声音倒是平缓,没有盛气凌人的高傲,也没有冷若冰霜的残忍,这一点倒是出乎狱警意料。
“这……”狱警仔细思索片刻,害怕惹怒这位不知底细的人物,仔细斟酌后道:“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你刚进这里一日,如果那么快就有人申请来探监,我肯定也会有印象。”
“是吗。”徐生心念一动,暗道自己被诬告这么大的事情,叶远情居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难赝这种层次的人都插不上手,此时背后涉及的势力看来不同凡响,不过……至少还有一人不会坐视不管。
不过他远在京都,想要插手,可能也要多等一段时日。
徐生点了点头,算是接纳了狱警的答案,不过他的提问还没有就此结束:“我的房间后面,应该还紧挨着一个房间吧?”
“嗯?”狱警一愣,不知他为何有如此一问:“是有另一人被关押在此,怎么了?”
“没事,至少好奇他到底犯了什么事,毕竟能被关在这里的人,应该也不同寻常吧?”
话中透出自信,但细想确实如此,毕竟徐生的实力有目共睹,想困住这样的人,用寻常监狱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很抱歉。”狱警苦笑道,“这里的所有囚犯信息都是机密,狱警也是时常轮换的,我们只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对在此的各位囚犯知之甚少,也无法解答你的问题。”
“不过无一例外都是危险的人哦。”年轻狱警笑着打趣道,“跟你差不多……额……”
前辈警示的目光让他把后半段话生生咽了下去。
徐生只是笑笑,他也知道自己在外人心中的形象,倒不如说在地下的生活中,他一直想在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极度危险的人,这样才能在残酷的环境中逼退潜在的威胁。
问过问题,他很快又回到床上,不过这次并非是盘腿而坐,而是较为随性地整个背部靠在墙上,双手自然垂下,双目微阖,似乎真是睡着了一般。
奇了怪了。
两位狱警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解,年轻人耸了耸肩,而年纪稍长的一位面露沉思之色,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生一眼后才转身离去。
……
呼吸声。
徐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一种呼吸声。
即使隔着一堵厚墙,徐生也能感受到墙后之人的不凡,便是因为昨夜他听见了此人隐约的呼吸声。
这并非说明那人的呼吸声特别响亮,甚至有什么呼吸道疾病,而徐生本来就是一个五感尤其敏锐的高手,在地下,观察一个人的呼吸就是最好的判断此人武力的方法。相比于普通人遇到威胁就变得杂乱无章的呼吸,高手即使在生死一线之刻,也能保持着和自身内息一致的呼吸频率,这是他们习武多年留下的习惯,也是为了能在众多武者中脱颖而出的秘诀。
以与徐生战过的人为例,即使是邓元与他做最后生死一搏的时候,他们两人的呼吸也没有丝毫紊乱的迹象,甚至被压制得更加绵长。
而墙后之人,单论气息的绵长程度,犹在自己和邓元之上。
当然,这并非说明墙后之人的实力要高于自己,身怀天王之力,徐生深知除非是元级以上的眷者或者同级高手,否则没有可能和自己抗衡。墙后之人身怀绝技是确定的,但徐生同样没有察觉到任何感觉和异能有关的气息,连带着杀意也同样无迹可寻。
若非今日身处此地之人是徐生,恐怕没有人能隔着一堵墙,单凭呼吸声判断出此人的不凡。
贴近墙壁,徐生合上双眼瞬间,却感到墙后不同寻常的呼吸声陡然一变,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一道温热的气劲竟几乎无视墙壁的阻隔,令徐生感到了后背的异样。
“嗯?”
气化两极,一正一反,一阴一阳,徐生虽感到确实有一股雄浑之气,但依然未感觉任何杀意,况且气劲虽然雄厚,却无明显杀伤力,因此徐生也没有过多反应,只是以天王之力化成一道淡淡屏障,阻隔气劲蔓延。而就在自己反手阻隔气劲之际,一道声音竟顺着这股阴阳之气传导过来。
“静心,撤开防御。”
不知声音是如何传导过来的,但此人的要求令徐生眉头一皱,天王之力不再仅用于防守,凝力一震,身后墙壁也为之震荡一瞬,墙后传来的声音一阵闷哼,似乎没有预料到徐生如此强硬。监狱外两位狱警也感觉监狱是否晃动了一下,纷纷将目光投向徐生,只是在发现嘘声靠在墙上闭目修养后,也只能将之当成是自己的幻觉了。
墙后再无音讯,徐生也不在意,不论墙后是谁,自己出狱后有大把时间调查——事实上他也从不怀疑沈绝把自己弄出来的能力。
时间不断流逝,转眼已至深夜,困意上涌,徐生结束内息调养,双手怀抱胸口,正要沉沉睡去之时,墙后声音伴着气劲再度传来。
不过这次墙后之人显然学乖了,没有盲目接触徐生,气劲只是做传导声音之用,而传声内容,更是让徐生一时难解。
“左右开引济柔刚,太极造化生阴阳;阴阳酝酿千万象,妙数乾坤十指藏……”
“嗯,这是……”
感受到声音所念法诀的玄妙,徐生体内天王之力竟顺着此人之言自行运作,凶狠霸道的力量于经脉中渐渐平息,竟忽地隐去所有杀念,安静折服,反而散发出一种平和中正之意。
这是徐生从未遇见过的情形,杀敌依靠的是力量和战术,但最重要的始终是对敌人抱有杀意,若连杀意也无,那在战斗中还有什么能够倚靠的,因此徐生也能察觉到,当日能从地宫中取出魔刀以及吸收力量,除却自身和地宫之间有莫名联系之外,更重要的其实是自己心性和此种天王之力的气质相似,相互吸引而成。
而如今,自己引以为傲的凶残之力,竟然自行收敛,不仅如此,顺着口诀真谛,天王之力慢慢沉入丹田,以与往日不同的舒缓状态慢慢渗入奇经八脉之中,甚至连多次战斗后留下的暗伤也在这种情况下慢慢被发掘出来。
多次战斗,无休止的搏杀,徐生看似每次都能取胜,但其中也不乏付出惨重代价的惨胜,有暗伤留在体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平日里战事不断,加上暗伤潜藏颇深,自己也无力将之一处一处找出。
天王之力在口诀的指引下在起变化,又流水不定之势转化,内劲涌动,化开淤伤,如海潮般汹涌起伏。徐生心有所悟,心知此道口诀并非单纯柔力所能概括,而是纳天地之循环为己用,顺天道而行之招,只是天道昭然,不显于物,这才显得没有如此刚猛霸道。
只是若有一天,自己真能借天地之力为己用,那般威力又该是何等庞大,甚至要超脱凡俗战技,远非一句以柔克刚能予以描述。
混沌沌,渺茫茫,徐生沉心其中,忘乎所以,在一句句口诀中灵感不断勃发,已不再满足单纯用内劲运使此道,双手一划,迷茫当中竟像是与无形无质的敌人对起招来。
双目依然闭合,心神却完全沉醉于道法玄妙,不知不觉间,徐生已经翻身下床,脚踏罡步,气走雄浑,双臂划开太极圆,明明眼前空无一物,徐生却感到虚无中一道人影与自己隔空对视,当即挥拳而出,四手交接,渺然气劲飘忽不定,游走全身筋络之间。
顺心而走,徐生越是动作,越是感觉每一拳每一掌出手更加轻松,心无窒碍,天王之力虽然隐隐蕴于掌间,却并未勃发,凶悍之气也转为浩然正气。
一拳一势在动,气劲四散,又被收纳于无,徐生越战,越是心惊,单纯柔力不可取,徐生在战中再有领悟,出手间宛如惊涛骇浪,面前无形之人也为之变化感到惊异。
虽再度以刚猛之势对敌,这种招式却并不统以往。海潮拍岸之势看似威猛难当,其最大特点,却是一波不去劲,反留三分,一波波无止无休,无穷无尽,乃复天地循环往复大道。徐生掌力震天动地,但对力量的控制却精妙无比,力量并非一击全出,伤敌三分自留七分,纳周身真气为方圆,以沧海浪潮为势,反手数招之间,反而压制了无形之人的招式了。
双方对招无穷无尽,每次徐生以为将要完结之际,却又有新的反制之招破解自身极招,而在对地过程中,自己也甚有感悟,似乎这并非对战,而是两个志同道合之人在一同品茗畅谈一般。
时光飞逝,数个小时的时间已然流去,天际将明,微亮的晨光洒在徐生睫毛上,这才让他警觉一夜时间已过。双目睁开之际,掌中气劲回纳丹田,目光一扫,却见一位白衣白发白须老者立于房间之中,不知何时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