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盘山上,风景秀丽,虽不见绿叶,寂静的树林却不失一番风味。
奈何冬日气温寒冷,现在又是清晨,浓雾环伺在山腰。因此往来的曲径山路上,少有行人路过。
半山西侧,一处亭台之下,一道人影在浓雾中静静坐着。
这座亭台修筑至今,已有半百年的历史了,虽是石制,仍有不少裂痕横亘在石柱之上。六根石柱原本表面光洁,到如今却已经被风霜打磨得有些粗糙了。亭台顶部的四角雕刻有莲花,想来是信奉禅宗的人出资建造的。
且看坐在亭中的那人,面容清秀,五官俊朗,令人不禁想到古籍之中“谦谦君子”的形象。但他的面孔,不少人便会轻易将他归为美少年这一类,但第一眼看过来,他的样貌似乎年轻,但若是仔细观察他面部的线条,便会看出他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能被称为“少年”的年纪。他的气质虽然温润,却不阴柔,反而带着看透世间万物的沧桑感,奇异的气质在他身上交融,令人第一眼看到他便难以将目光移开。
除了他的面孔,他的穿着也显得奇特无比。清晨云盘山上的温度几至零度,但他并未身着厚重外套,只将一件纯黑色的羽织披在身上,羽织背后缝着一团白色火焰。而当被他吸引的路人看到他羽织上的白色火焰后,便会顿时打个激灵,惊恐地看他一眼后,加快脚步离开他的身边。
因为这团白色火焰,是炎亲王的标志,这样一个看似温润如玉的人,竟然是炎亲王的幕僚。
但今日,这位翩翩君子并非为了公事而来。他来此处,一是想趁着人少的时候领略这山间风情,一边赏景一边品茗。二是,会见一个“朋友”。
他放下茶杯,望向不远处的山路,一个身影自浓雾中显性,踩着湿润的枯叶和泥土,走上这间亭台。
“先生愿意赏脸,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俊美男子这么说着,脸上挂着的礼节性的微笑却没有丝毫波动,完全看不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许学启坐到他的对面,闻了闻茶香,道:“净莲的百里风华?”
“然也,没有想到先生也是此道行家。”俊美男子为许学启沏了一杯茶,看他的动作,显然是经过专业学习的人。
“我只是在源独霞的脑中翻到了这条信息罢了。百里风华是源孤焚最爱喝的茶,价格昂贵不说,产量稀少的同时每年大头都要上缴给源孤焚。你能用它来泡茶,想来在源孤焚的身边,分量不轻啊。”许学启道。
“哈。若是分量不够,我又怎能让他们相信,自己数十年前的勾当败露,而揭穿这黑暗交易的,只是一个二十年前幸存下来的小人物。”
说到这里,许学启吃惊于此人的坦诚,也为自己分析无误感到庆幸。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接着再将几片喝进嘴中的茶叶渣吐出,看得俊美男子直摇头。
“先生,茶不是这么喝的。”他忍不住劝道。
“我不喜喝茶,更喜欢这个。”许学启将烟盒掏出,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为何先生还要勉强自己,喝下这一杯?”
“既然你都将茶送到我面前了,我又怎好意思不喝呢?”他给自己点上一根,烟雾混入浓雾中,两种雾却是泾渭分明。
“先生是何名讳?”许学启问道。
“这个问题,先生不是一用能力便能知晓吗?”俊美男子脸上笑容更甚。
许学启摇头,将烟取下,夹在指尖:“且不说读心这种能力需要我同时处理大量的信息流,耗费心力。单是抵御读心,便有好几种方法。干扰脑波的机械装置;特地在心中筑起心墙,收敛念头等等。若是贸然读心,不仅可能接收到错误的信息,甚至有可能损伤能力者的大脑。当然,这一切,都要有一个前提……”
“我,需要提前了解你的能力。”俊美男子说道。
“没错。应该说,不止是我,此次事件中,你知道所有人的能力,甚至包括我的小弟,以及他那个麻烦的罪焱。”许学启道,说道莫孤沉,沉稳如他,眼中都闪过一抹忧色。
“罪焱啊,真是强大的能力,一次爆发,便将整个警局夷为平地。若不是危险性太大,我还真想一试。”
“若是你不嫌麻烦,不觉得四年一次爆发的问题过于显著,你倒是可以试试将他收为你的下属。”许学启笑道。
闻言,俊美男子摇了摇头,道:“算了,若是此次规模都像今天这般大,那我还真未必能掩盖他的能力,也难为你们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他了。”他将茶水吹凉,微微抿了一口继续说道:“不过,好在他每次能力爆发之后都会忘记近期的记忆,陷入昏迷状态。我想,你和你的师弟一开始便想趁此机会,在让他安然度过这一次的爆发期之后,将他带回天渊吧。”
许学启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师弟,脾气比驴还倔。硬抓着他的脖子将他带会天渊,他怕是一冲动就会选择玉石俱焚的方法。而且既然罪焱需要爆发,与其让他爆发在天渊内部,还不如爆发在外面。”
浓雾渐淡,两人眼中的景色越来越清晰。俊美男子笑道:“罪焱这种能力,若是培养到后期,是少数足够和天王之力对拼的异能。但在未能掌握自己的能力之前,四年一次的爆发期,确实足够让人头疼。可为什么你们要替他隐瞒这个事情,若是让他知晓自身隐患,在爆发期即将到来前找到一个无人的所在安静度过,不是更好?”
“不该问的事情,便不要多问,便如同我没有问你为何明明替炎亲王做事,却还要布局陷害他的儿子一样。”许学启面色一变,冷冷回应道。
“因为连峰在找到我之前,顺便拜访了我,给出了一个让我心动的条件。”俊美男子说道。
一阵冷风吹过,吹动山崖上的孤花,亦吹在许学启脸上,荡起嘲讽的笑意:“连峰。”
“就是他。”说起连峰,俊美男子也不禁感到可笑:“他以为自己布置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利用你我杀死炎亲王的独子,让炎亲王这柄血迹斑斑的屠刀怀疑起他的主人,我们伟大的天国皇帝,继而他便可以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参入混乱的局势之中,继续挑拨炎亲王和皇帝的关系。可惜啊,可惜,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以为自己利用了先生,最后却是被先生利用。”
“你也同样,看似被他说动,背叛炎亲王,暗地里联络了禅宗的半渡红尘,算准时间,让他在危机时候救下源独霞的性命,将禅宗也拖下这趟浑水。连峰只想让源独霞死去,好激化炎亲王和皇帝的关系。但你不仅让源独霞保下一命,还通过禅宗的介入,让谋划此时的连峰难以妄动。我想,现在他正在家里摔着能摔的东西,肆意发狂吧?”许学启想象着那张阴阳脸狂怒至极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
对对面这个先生的恶趣味,俊美男子也不禁感到无奈,道:“连峰先生亦是城府极深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心底再怎么愤怒,也不会将这种愤怒付诸于肢体和表情上。”
“还真是那个阴阳脸的作风。”许学启笑道。
他指尖的烟也差不多燃到了尽头,闻着烟味,许学启没了抽最后一口的兴致,问道:“你对源独霞下了心理暗示,让我了解那条信息,约我至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俊美男子将茶杯放在石桌上,目光扫过石桌粗糙中带有隐隐沧桑意味的表面,思索半刻后,问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杀了那么多人,手段又如此残忍,这场持续了数天的杀戮盛宴,对你来讲,真的只是为了完成骗局必要的牺牲,还是……你真的想要报仇。”
俊美男人目光灼灼地望着许学启,自对话开始,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激动,这样直接表现着内心的兴奋和冲动。
而被这般目光盯着的许学启,缓缓取下脖子上的十字吊坠。十字架在他的指尖像是自上而下发出圣光,他在空气中暴露的那一刹那,白雾终于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他低声说道:“骗局,若是骗了自己,那便不好了。”
俊美男子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在下明白了。”
许学启收起吊坠,起身后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若是先生能记住在下,那边更好了。”
许学启踏着石阶离开,走开几步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转身对着依然保持着不变姿态品茗的俊美男子问道:“差点忘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在下,狂徒宋文玉。”
“狂徒……”许学启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是啊,你明明就是天下最狂的那个人,又何必用谦逊和温润来掩饰自己呢?”
雾已散,茶已冷,兴致随着白雾逝去。宋文玉收起茶具,拂袖之间,石桌上细小的水珠尽散,光洁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