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单调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带着轻佻意味的哼歌声。几个正在休息室内吃饭的汉子眉头一皱,对视一眼,知道那个惹人厌的家伙又回来了。
脚步声渐近,一个肩上扛着一把大枪的声影从门口窜入,一把抓过桌上一瓶被喝掉了一半的酒,喉结一上一下滚动之间,剩下的酒便全进了此人的肚子。
桌边一个穿着白色背心,身形魁梧的大汉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瓶酒刚刚可是自己开的,这家伙一进门竟然就恬不知耻地全喝掉了,也不知道给前辈留一点。
“刘小相,这次任务怎么样?”另一侧,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汉子问道。
被称为刘小相的年轻人抹了一把嘴,把空瓶准确地扔到垃圾桶中,一脸不爽地回道:“你觉得会顺利吗?”
“看你一进门的这倒霉样,我就知道准没好事。”瞎眼汉子看见刘小相吃瘪的模样,不由露出了笑意,另几个围在桌边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微笑,可见刘小相在这里有多么不受待见。
“你要不自己去试一试杀那个家伙,那混蛋根本就不是人好吧?”刘小相没好气地回道,把大枪扔在一边,一屁股做到沙发上。
“要不你说说那家伙是怎么样一个怪物?”魁梧大汉又开了一瓶酒,给自己的酒杯斟满后就将酒放到了刘小相够不到的地方。
一想到那人的凶悍和当时的惨况,刘小相不由再次感到头痛万分,他揉了揉眉心,道:“我向那家伙开了三枪,只中了一枪,而且还没有杀死他。”
此言一出,休息室内的几人动作都不禁顿了一下。他们回头看了刘小相的枪一眼,确认这是刘小相用的最顺手,威力最大的一柄狙击枪后,瞎眼汉子喉咙有些干涩的问道:“三枪中一,是你退步了,还是他的行进速度超过音速?”
“都不是,那家伙像是有着预知能力一样,在我开枪之前就能预判到危险。”
“精神系的眷者?即使在联邦,也有可能存在有这种特殊能力的人。”一个脸上带着明显烧伤痕迹的男人说道。
“精神系眷者,还能一拳打死一个人?你当所有人都是队长?”刘小相没好气地回道。
“你把他和队长比?”魁梧汉子眼睛一瞪。
刘小相欲言又止,想了想后还是如是说道:“他的近战能力,应该比队长还要强一截。”
此言一出,休息室能陷入了彻底的沉寂,室内的几人都用无比惊诧的眼光望向刘小相。刘小相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没有说谎,这一动作又让这些深知队长实力的人难以置信。
刘小相入队的时间虽不长,但一直跟在队长身边,若是队内谁对队长的实力了解最多,那必定是年纪最小的刘小相。
“乖乖,那家伙这么离谱?”瞎眼男人舔了舔嘴唇,问道。
刘小相见他们竟然还抱有怀疑,不由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属弹头。弹头反射出室内几人面色不一的面孔,他缓缓说道:“这枚子弹,你们是知道的。”
“N95级别的穿甲弹。”
“没错,在这种子弹面前无论是锻炼的如何坚韧的身体都像纸糊的一样。别说是人的身体,便是一些小型机甲的合金外甲都无法防住这颗子弹,若它打入人体,结果便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弹者的半个身体都会被这一枪达成肉泥,但那个人……”刘小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惧色,“那人被我一枪打中了肩膀,子弹在他身上留下了贯穿伤,但也仅此而已了,他的身体承受住了这一枪的威力,肉体并没有因为空腔效应而被撕裂。”
“嘶……”室内传来了三声吸冷气的声音。除了坐在角落的最沉默寡言的男人,其余队员都被刘小相的经历吓得说不出话。
“以肉体承受N95级穿甲弹的威力,他真的是人吗?”脸上带有烧伤痕迹的男人惊叹道。
刘小相收起了子弹,回忆着徐生在天国基地内血腥的杀戮,一向乐天的他心情也不禁沉重起来。
“那家伙现在……如何了?”
“现在?死了吧,那么多人围攻,就算没有我,他也应该活不成。”
“那就好。”
“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其实碰见了一件怪事,首领……”
刘小相话还没说完,角落中的男人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说话,朝他挥了挥通讯器,道:“队长让你过去一趟。”
“队长?”刘小相乖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道:“他找我什么事?”
“不清楚,但八成是他决定退隐的那件事吧。”瞎眼男人随口回道。
“退隐啊……”刘小相默念着这句曾经离自己无比遥远的话,想到没有队长指挥的未来,心情愈发沉重。
……
离开休息室,刘小相走到队长的房间,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进来。”
声音一如往常的雄浑而富有威严,每次队长一出声,刘小相便有心安的感觉,而今日听见,刘小相心中不但没有像往常一般感到心安,反而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他推开房门。在昏暗的房间中,只有桌上的一盏残灯提供着微弱的光亮。一道人影坐在桌前,背对着刘小相,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队长。”
“嗯。”队长简单地回应了一声,说道:“不用太担心任务的事,既然先生阻止了你,那他必然有适当的理由。”
“队长你都知道了?”刘小相问道,走到离队长五步之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先生和我说过这件事,那人在将来可能对天渊的发展有利,无须针对他。”
“队长……”刘小相欲言又止。
“何事?”
“你真的要离开吗?”刘小相鼓起勇气,问道。
队长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站起身来将手中擦拭完的蝴蝶刀放入上衣口袋中,整理下衣领后,简答地回答道:“是。”
“队长……”刘小相咬了咬牙,刚想劝阻他,队长便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各有志,我在天渊中已经呆了二十年了,恩已清,情已了,放不下的只有你们。而有些事,只得我自己去做,离开这里,也是迫不得已。”
简单的话语,却透露出队长异常坚定的决心。深知队长执拗的个性,刘小相明白劝说无用,低头不语。到底是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在陪伴自己十余年的队长,亦师亦友甚至更像自己兄长的男人决定离开后,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悲伤。
“我走了,队伍就交给你了。”队长走至门口,停下脚步,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要让我失望。”
……
天国,翎郡境内。
谢格驾驶着出租车,车内的广播报道着一则新闻,昨天夜里有一具女尸在林珑河岸边被发现,女尸的喉咙上有一处明显的贯穿伤,这显然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谋杀案。警察局局长在尸体被发现后紧急出面回应。新闻播到了警察局局长的陈述,谢格眉头一皱,关掉了车载广播。
他一向讨厌那些衣冠禽兽摆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在台上打官腔。这件案子看起来已经得到了警方的重视,但谢格知道以警察局低下的办事效率,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抓到凶手。好在百姓都是健忘的人,一个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人死了,那这人的死顶多作为他人一时的谈资。若是那人死状凄惨,可能还会被讨论得久一点。
但那也就到此为止了,一个普通人的姓名没有多大的分量,就像刚刚广播里的人一样。后天,最多后天,听到这则新闻的人就会完全忘记有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河岸上。这个所谓的文明社会,在草菅人命方面,也不比几百年前的社会“文明”。
那又怎样呢,这不是自己的事,自己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而已,一个只能发发牢骚的普通人而已。
没错,普通人。
念及此处,谢格喉咙有点干涩。他一手操控着方向盘,一手拿起一瓶水,在仰头喝水时,看到了一个站在路边朝自己挥手的男人。他知道生意来了,匆忙放下水,把车停到了路边。
那人上了车,谢格趁机打量了他一下。一个勉强能算英俊的男人,年纪算不上年轻,但肯定没有到四十,脸上有两道难以发现的细小疤痕,像是饱经风霜的样子。他的五官不算突出,但一双眼睛中透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味道,给这张脸增添了不少神秘感。
“星辰大厦。”
“好咧。”
上车前,男人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行李放进了车的后备箱。谢格一边踩下油门,一边问道:“客人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那倒不是。”男人声音奇特,在男性特有的雄浑声线下,谢格听出了些许磨砂般的质感。
“不过我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里变了很多吧?”
“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就忘记那时候这里是什么样了。”男人带着笑意回道。
谢格其实也是会说句客套话,他来这座城市不到十年,也不清楚这里较之十年前变化到底如何。
“您是来旅游的吗?”谢格通过后视镜看着男人的脸,心中不禁泛起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隐晦,但异常真实,“这个季节,红叶山庄那边景色不错,离星辰大厦也近。”
“我早在京都就常听同事说红叶山庄的景色,只可惜这次我还有要事要办。不过若是得闲,我肯定会去那里一观。”男人翘起了腿,头向后靠,舒服地枕在了靠背上。
“客人是从京都来的吗?”谢格心中的不安被惊讶驱散,忍不住多通过后视镜看着男人的神色,见他神色中并没有骄傲或轻蔑的情绪。
“是。”
“那可是稀罕。”谢格打了个转向灯,绕道右侧车道,继续问道:“我送过不少客人去京都,但从京都会到翎郡的客人倒是没几个。”
“我在这里有亲戚,是我的姐姐。”男人说道,“我之前劝她去京都,她不肯,说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舍得搬家,实际上就是怕拖累我在京都的工作。现在我工作已经稳定了下来她最近终于也有点松口,我就想着亲自过来劝劝她。”
“这样啊……”谢格有些感慨,道:“你们姐弟的感觉真是不错啊。”
“是啊。”说起这个,上车以来一直不动声色的男人终于显露出了明显的笑意,“我们从小就没吵过几次架,周围的人都说我们不像是一对姐弟,毕竟哪里有姐弟没吵过架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谢格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可没有亲兄弟,亲姐妹,不知道这种经历。”
“也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吧。”男人收起笑意,皱起眉头,仰起神挺了挺腰背。
“没有血缘关系,那是堂姐弟或者表姐弟咯?”
“不,我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男人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收养我,但自我记事起我就住在那个家里,在这之前,母亲,父亲,姐姐已经愿意接纳我,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接纳他们?”
“那还真是奇了。”谢格叹道:“但不管如何,你和你姐姐间的情谊绝对是真的。”
“那当然,姐姐陪我的时间长,又对我好,我便绝不能亏待她。”
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如常,但听这句话的谢格心中却咯噔一下。他不明白这句话为何会带给他毫无缘由的惊惧,男人的神色明明没有变化,还是一样的温文尔雅。但谢格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坐在后座的男人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这头狼紧盯在猎物身后,不露半分杀机,只待时机已到,便能在顷刻间了断猎物的性命。
这种感觉无比荒谬,但谢格不能不问自己,自己是否已经成了被盯上的猎物。
他不敢再说话,不经意间,车速差点突破了六十码。
突然,手机的提示音打断了谢格的思绪。他的手机被支架固定在方向盘旁边,便于自己在开车时使用手机。谢格腾出手来划开屏幕,是妻子发来的消息,关于明天孩子升学的问题。眼下谢格腾不出手,便也不管后座坐着个陌生人,直接发送了一段语音给妻子。
“师傅,你有孩子了吗?”男人问道。
“啊,有了。”谢格一惊,简短地回答道。
“初中生?”
“还没有,不过快了。”
“那还好,等孩子上了初高中,那麻烦事才不少。”
谢格本不想与男人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但一想到家中儿子可爱的模样,心中的戒备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不少,回道:“现在其实也麻烦,小孩已经快上初中了,这两天我和孩子他妈都在忙他升学的事情。就他一个人和没事人一样,就知道在家打游戏。”
“孩子要是不贪玩,那就不是孩子了。”男人笑道。
“那倒也是……”
谈笑间,星辰大厦近在眼前。谢格将车停下,男人下车后取出行李,交给谢格一张整钞,谢格刚想找钱,便被男人制止。
“京都的出租车都采用电子收费的模式,所以我身上只带了整钞。”男人解释道,“我不习惯身上带零钱,你就不用找钱给我了。”
谢格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这张钞票面额不大,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有乘客愿意对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表达善意了。在帮助自己的同时,那人还特地做出解释,让自己不用介怀,谢格收下整钞,心中不禁为自己对男人的戒备感到羞耻。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那人真的是一个好人。
谢格叹了口气,将车开走,全然没有注意到,刚刚下车的那个那人站在车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逐渐远去的红色尾灯。
……
午夜,谢格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楼下。一天的工作结束,他也累坏了,冷风吹得他两颊生疼,他从大衣外侧口袋中取出烟盒,取出一根点燃。
“呼……”
实在太累了,谢格心中暗道。
他默默抽完了一根烟,走上三楼打开房门。往常这个点,妻子和孩子应该都睡着了,但今天尤为反常,客厅的灯竟然敞亮着。
空气安静得恐怖,但在这种异样的安静中,谢格停到了些许微弱的人声。他将外套脱下,扔到沙发上,小心地走过客厅,来到卧室,敲了敲门。
门没被关好,谢格一敲就自动打开了。
“晓云……”他温柔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但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后,语音戛然而止。
一道不属于这个家庭的身影坐在床边,背对着谢格。谢格的妻子面色惨白,跪在他的脚边。而谢格的儿子,那个只有十二岁的儿子,被人用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张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妻子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头望向自己,眼眶中的泪骤然流下。
“谢格……”
谢格的脑中一片混乱,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想强行理清自己的思路,冷静面对现在的局势,但结果与他的期望大相径庭。他的脑中只剩下惊慌和恐惧,没有一点思考能力。
“来了啊。”听到谢格开门的动静,陌生男人站起身来面对谢格。他的面容让谢格感到熟悉,谢格想到,那是自己晚上送过的一名乘客。
男人朝他笑了笑,笑容大方和煦,不带一丝危险性。接着他便将手中的刀刺入儿子的咽喉,这条年轻的生命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的一点声音,便在一片血花中迎来了终结。男人随意拔出了刀锋,谢格的儿子捂着自己的喉咙倒地挣扎。此时他的脑中只剩下对自己顽强生命力的痛恨,就是这样的生命力,害自己在受了致命伤后还要经受痛苦的折磨。
谢格的妻子看着儿子倒下,像疯了一样扑向儿子。但男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刀光一闪,谢格的妻子迎面撞上了男人手中的刀锋,如同前一刻一样,刀轻而易举地刺破她的皮肉,在玩笑般的刺穿声响起后,又一条生命消逝在了男人手中。
谢格跌坐在地上,就是这一摔让他恢复了些许清醒,他叫喊着,连滚带爬跑向门口。这里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里,这里就是地狱,自己要逃离这个该死的地狱。
已跑到了门口,推开门就好。只要推开门,大声叫喊引起邻居的注意,那凶手也不敢直接追过来杀了自己……
谢格脚上一痛,跌倒在地。他喘着粗气转头,看到自己的大腿上汩汩流着鲜血。
接着,他的嘴被人捂住,身子被一股巨力抬起。谢格努力睁大眼,只能看到一双冷漠的令人窒息的眼睛。
“别说话。”男人说道,从谢格腿上拔出刀刃,温热的血滴在地板上,溅出一朵朵漂亮的血花。
“我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