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监自语完,便看到阎立德豁然抬头,目光紧紧盯着他。
“监作,我就是说着玩儿的……”
“不……说不得还真是少了椽梁。”
阎立德摇摇头,越想反倒越觉得有可能。
因为水泥还未凝固前仿若烂泥,因此他们的多次尝试也都是以夯土之法筑墙基座。
但这水泥终归来说并不是黄泥,想当然的夯土泥筑之法也就未必适于水泥。
想到便试,当下阎立德也毫不犹豫重新召集人手,将猜想分享了出去。
一群工匠再次面面相觑,但随即也毫不犹豫再次行动了起来。
毕竟此处乃是将作监,司掌百工之处,在此处任职者,要么本身便是工匠出身,要么便是懂得技工之法。
因此他们也知晓最简单的一个道理:
行不行,试了便知。
众人齐齐动手,一边商量一边动用工具为想象中的夯土墙做了一套简单的椽梁出来。
木桩夯底为基,预估出水泥墙的厚度之后便在两侧筑板,随后在其内部,椽子和檩条彼此交错构出了一面墙壁的骨架。
在一批工匠墙壁造骨的时候,另一边也有工匠默契调配好了新的铁矿渣水泥浆,在确认墙木骨完工之后,便合力将其灌了进去。
眼看着完工,阎立德也长呼一口气:
“成与不成,明日便知。”
等待水泥凝固还需要时间,将作监的众人顺利打卡下班,走之前还不忘洗手掸尘土。
于是阎立德哭笑不得的看着一群平均年龄少说三十五岁的工匠,一窝蜂的争先恐后冲到了这方院子的角落——
那边是将作监的引水渠所在。
此时在引水渠旁边,一个铁筒已经埋设好,上面有一个可以用来压的把手,铁筒中间有一个小管冲着院子这边。
工匠赛跑最终唯有一个跑在最前的胜者率先握住了那个铁把手,于是面上的神色瞬间就变得神气起来:
“排好队,过来取水!”
说罢便卖力的压了起来。
这自然就是压水井了,有图纸有人手有材料,阎立德将其复刻出来几乎不存在难度可言,当晚就给李世民整了一个,皇子公主们将此当成了新的玩具玩儿的不亦乐乎。
只不过此物究竟有何作用,李世民和阎立德都没想明白。
毕竟认真说来,这压水井的作用与系桶打水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并不能凭空变出水来,而且其部多为铁铸,成本也并不低。
若无将作监之便利,民间富户打造此物的耗费可要比一个突厥奴的价格贵多了。
受后世推崇的情况下明明知道其是个好东西,但如何发挥作用反倒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于是除了宫里的一个压水井之外,阎立德干脆利用剩下的材料在将作监内筑了一个压水井,以期望能够集思广益想出其大用之法。
但可惜……如今看来此物在将作监也是只余嬉戏玩闹之用。
好笑的摇摇头,阎立德心态倒也豁达,无用就无用,毕竟如今将作监既要负责海事,还要加紧对五雷署调配火药的督制,同时还有玻璃之制,再加上最近房玄龄私下与他提议,让筛选出一批年轻工匠学习算学。
需要忙的事情已经够多了,阎立德也选择排队用压水井的水洗手,之后安心打卡下班回家。
出了皇城的含光门一路南行,穿过两条街,经过太平坊和通义坊,入目所见的兴化坊便是阎立德宅邸所在。
此处往西便是延康坊,前隋时乃是杨素旧宅邸,如今其中最大的一座府邸被陛下赐给了亲子越王李泰。
再往西便是西市,因此阎立德的宅邸绝对算得上黄金地段。
能住在此处也全靠兄弟两人在前隋时便有任官,对长安的房价可谓是门清,趁着改朝换代之时,兄弟两人倾家之力才在这兴化坊购了一座不大的宅邸容身。
也是因此每天路过时阎立德都会远眺一眼越王李泰的广阔宅邸——听闻这越王颇受宠爱常宿宫中,这处宅邸并不怎么来,让阎立德羡慕不已。
兴化坊的这座阎氏宅邸,便利归便利,但实在是太小了。
阎立德也忽然想起来后世那通天之楼——有此手段,后世想来应当不会受这京都房价之厄吧。
不知是否有广厦千万间安得生民俱欢颜?
甩掉这些突然冒出的想法,阎立德加快了脚步,毕竟弟弟多半还在等着他一起吃饭呢。
如今两兄弟分属不同,阎立德在将作监愈发如鱼得水,每日皆是最迟离开的一个。
阎立本则不同,每日下值时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第一个溜走,因此每日都要等兄长一起用晚饭。
再次洗把手阎立德也落座,然后几乎第一时间便是哀叹:
“又是素食?”
“日日如此,我还不如去崇德坊出家去。”
兴化坊南面紧挨着的便是崇德坊,内有一座两晋始造的崇严寺,在长安也算是有点名气。
听闻兄长如此说,阎立本便放下碗筷,盯着自己的双手一副暗自垂泪的样子。
这反倒是让阎立德颇为过意不去了,只能赶忙安慰弟弟,说吃素轻身养神云云。
那孙太医如何严格他也有所耳闻,而且听弟弟所说的孙太医要求画师要执刀一起解剖,还要亲手触摸五脏六腑以知其位,这般遭遇阎立德自认是做不来的。
饭桌上的气氛也日常有些沉闷,之后等子女被佣人引开,碗筷也都被撤下换成了茶水,阎立德方才有空关心一句:
“那解剖图何日能够完工?”
眼看弟弟如此他也不忍,只待那图完工后便去找陛下要人,让弟弟来将作监帮忙。
阎立本自然也知晓哥哥的用意,此时听这般问反倒是踌躇了一下,最终一咬牙,从桌子下面拿出来一沓纸来低声道:
“兄长,这些乃是我近日闲暇所作。”
阎立德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接过画作。
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弟弟随手硬笔所绘,画纸不大,人物也简单,所绘的内容也简简单单,或坐或卧,或跑或跳,是再寻常不过的人物图。
一沓七八张,阎立德旋即就翻完了,随即便轻轻“咦”了一声,将这一沓小画又重新翻了回去,又重新一张张看回了第一张。
阎立德同样也善于工笔,此时便已发现了不同,为弟弟感到开心:
“丹青之道,又有精进矣!”
此前仿后世之画,他们都只是硬摹,毕竟不知晓后世作画步骤,便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将眼睛看到的东西一丝不差复刻下来。
但缺点就是画寻常东西难以达到摹画的水平和神韵,但此时弟弟所绘的不同,阎立德能隐隐感觉到,这些简单的画作正在朝着光幕中看到的那些后世之画风格靠拢。
面对兄长疑惑探究的目光,阎立本脸色复杂:
“画技精进,皆赖孙太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