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晚青看着那双白嫩细幼的手，脑袋里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窗边的梳妆镜。
只见镜子里有个看起来大约六七岁，穿着一身雪白道袍眉头紧皱的小少年。
少年眉心有一点赤红的羽状花钿，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睛隐隐蕴含着异色神光，若是在成年人身上，或许会显得阴沉且难以捉摸，但配着这张略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倒有些别样的可爱。
……若不是发尾处依旧带着那抹难以磨灭的红色，估计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确认这镜中少年就是他。
——发尾的红，是从他的本命法宝上浸染而来的血煞之气。
斩血符刀是前世时孔晚青亲手炼制的本命法宝。
炼制此符刀的主要材料，是他早年间机缘巧合得来的一块戮神枪碎片，炼制成功后的符刀虽威力惊人却血煞之气极重，伤人亦伤己。
看这镜中之人发尾上的血煞之气虽不如从前浓郁，但也依旧做不得假。
……
确定镜中的少年就是自己后，孔晚青再次陷入了茫然。
这就是神界的真实意图？
还是说……
不知想到什么，孔晚青立刻闭上眼睛盘膝坐下。
仔仔细细探查过几遍后，孔晚青结束了内视，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掌。
此时他虽受制于契约，魂力不过区区18级，但那些原本属于自己力量却并没有真的消失，而是一部分化作了封印，一部分以封印的形式留在朱竹清的身体里。
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
——结契时所消耗的修为，可以化作封印留存在结契对象体内。
也就是说，这部分力量是以朱竹清为载体存放的，待到有朝一日封印解除，或者是朱竹清死亡，这部分化作封印的力量便会回到他的身上。
孔晚青回头看了朱竹清一眼，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但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沉下心继续探索身上的变化。
随即，孔晚青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他竟以魂兽之躯，获得了人类的身份。
不过想明白其中关窍倒也不足为奇了。
毕竟生死契约虽然是比较极端的一种主从契约，但却是一种极为公平的契约形式。
即朱竹清所收获的越多，孔晚青所得到的反馈也就越多。
其中最为显著的，便是朱竹清获得了孔晚青的一半修为和一半体质。
虽然修为尚是封印，只能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掌握，但这半妖体质可就是肉眼可见的妖孽了。
别的不说，至少这半妖体质绝对能让朱竹清轻而易举的碾压同阶魂师。
至于孔晚青从朱竹清身上获得的，则只有人族身份令他眼前一亮。
孔晚青一直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只有人族才能走通成神的路。
这是孔晚青数次实践后才得出的结论。
龙神之后，孔晚青曾以极北之主的身份冲击过一次天劫，中途发生了什么他虽然没有记忆，但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否则他也不会在星斗大森林再一次渡劫了。
既然魂兽不能成神，那能成神的便只有人族。
而现在，他阴差阳错的拥有了人族的身份。
他忽然有些好奇，当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看到以人族身份成神的自己时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想到这里，孔晚青抬头嘲讽的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仿佛在与天幕之后的某些人对视着：“我甚至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
一定会非常有趣。
……
待到天光乍破时，孔晚青终于起身走到院外，朝着南方磕了三个头。
他不知道洪荒五部州究竟在斗罗大陆的什么方位，只知道始凤自封之地是南方的不死火山，不管洪荒还是斗罗，今日姑且就算是一样的方位吧。
如今他已算不得纯粹的妖族，也不算是人族，自然再无颜面以孔宣首徒自居，今日三拜斩前缘尽斩，拜别……恩师。
三拜过后，孔晚青静伏片刻，待到起身时面上已恢复了平静。
回到到朱竹清床边，孔晚青目光复杂的看着熟睡的朱竹清。
不管算计也好博弈也罢，其实都与这个孩子没有关系，如今牵扯进来……
只能说是命不好了。
孔晚青犹豫片刻后摊开手掌，红光一闪手中便出现了一把断了刀尖的黑红色短刀。
这把短刀只有一臂长，然而刀柄却足足占了三分之一的长度，最为奇特的，便是这把刀在锋刃最为锋锐凶戾的地方戛然而止。
——这把怪异的短刀，正是陪伴着孔晚青走过了无数场身死搏杀的斩血符刀，也是他的本命法宝。
孔晚青像往常一样，指尖缓缓抚摸过符刀的每一寸刀锋，感受着那股从指间传递回来的嗜血冲动，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察觉到孔晚青的意图，符刀轻声嗡鸣起来，似乎有些不舍。
“她不能死。”孔晚青垂下眼睫：“至少在我回来之前不能。”
符刀顿时一静。
孔晚青松开手，什么都没说，只是目送着符刀化作一道红芒消失在朱竹清的手腕上。
——没想到之前报答救命之恩送出的尾羽，现在竟还派上用场了。
孔晚青摇摇头，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伴随着初生的阳光倾泻而下，然后将整个朱府都笼罩在内。
那些即将苏醒的人们，忽然睡得更沉了几分。
……
大概日上三竿的时候，朱竹清醒了。
刚一睁眼，坐在她床边寸步不离的秋霜立刻抓住了朱竹清的手，激动得几乎要蹦起来：“三小姐！你醒了？！！
怎么样三小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要不要喝点水？”
“……”面对秋霜连珠炮一般的问题，朱竹清有些茫然：“我不过是多睡了一会儿而已，秋霜你这副阵仗怎么就跟我差点醒不过来了一样？”
“……啊？”秋霜眨眨眼，下意识伸手去摸朱竹清的额头：“三小姐，你……你别吓我啊，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朱竹清一把拍开秋霜的手，皱眉道：“秋霜你今天好奇怪啊，到底发生什么啦？”
“三小姐，你之前中毒昏迷……”秋霜顿了一下，继续说：“……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你先喝粥，我去找府医给你检查身体。”
“哎呀秋霜！我真的没事，不用去了——”朱竹清朝着匆忙出去的秋霜大喊了一声，只可惜秋霜就跟没听见一样，脚步半点都没停。
“哎……”朱竹清无奈，看了看床头的粥碗，又摸了摸肚子，最终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
等一屋子啧啧称奇的太医府医都走了以后，一位衣着华丽气质雍容的美妇人也站起身：“云儿雅儿，清儿刚刚才从鬼门关回来，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吧，等晚点再过来看她。”
“三妹啊~你这一回九死一生可把我们都吓坏了，母亲这几天都没睡好呢~”朱竹云立刻起身抱住美妇人的手臂，露出了个真情实意的关切表情：“母亲，您这几天太累了，现在小清醒了您也可以放心休息会儿了，云儿送您回去休息好不好呀~”
“哎呀，母亲~云儿这几天看您这么累，心里可难受了~”
说着，朱竹云就搀扶着美妇人离开了房间，隐约之间，仿佛还能听见朱竹云和美妇人的零星几句对话。
朱竹雅拍拍朱竹清的手背：“三妹你好好休息，姐姐晚点再来看你。”
“可是……”
本来想说什么的朱竹清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直到听到车辇起驾离开的声音以后才小声的说：“……我觉得我现在好得不得了，完全不需要休息啊。”
接着，朱竹清又撩开袖子，看着右手手背上的红色印记，以及手腕处的那只羽毛状手镯，眼中流露出几分思索。
她记得很清楚，她以前是没有这两样东西。
至少，在今早上醒来之前是没有的。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从哪儿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