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那光从院子里反射进屋里,照得四角亮堂堂地。没人知道,在这屋里的某个人心底一片黑暗。
原来算卦的说得是真的,自己当真六亲不靠。
刘红雪独自在京城打拼七年,她是想回来的。一年前她想回家开个店,就在镇里,开个母婴店,卖尿不湿,奶瓶和月子里新手妈妈会用到的东西,比如湿巾、尿垫等等。
她想守在父母身边,她有一些积蓄,如果父母能再支援三万,她的店就能开起来。
至于进货,她有位学生家长就是做母婴用品开发的,其实只要钱到位,前期的这些事情她都能自己解决。
但母亲跟她哭穷,不光如此还给她指了条“明路”。
“雪儿啊,不要异想天开了。你想那么多想那么高有什么用?爸妈不用你养,爸妈的钱呢,将来都是给你弟弟娶媳妇的,你与其惦记爸妈的钱,不如好好捯饬一下自己,找个好对象,把自己嫁出去。”
结婚、嫁人,刘红雪二十岁到如今,一直被催婚,当初大学没毕业就被狠狠地催了一次婚,那一次她闹了一场,但显然母亲没记性。
那是大一升大二的暑假,刘红雪永远忘不了那天,原本她开开心心地陪着妈妈去姥姥家玩。结果大姨、小姨,还有舅妈以及其她认识不认识的女性长辈们,她们像审犯人一样围着她。
“在学校里有对象了吗?”
“有了。”刘红雪没有撒谎,她真的有个同级的男朋友,彼时两人刚确定关系,来往半个月了。
“你看,这女孩子上大学就谈恋爱,谈了恋爱毕业就结婚。”
“还没想到那一层。”刘红雪觉得自己好像被屠夫按在案板上的半拉猪肉。
“该想了!你看你马上21,要是这个不行赶紧换下一个。”
“我们才刚在一起。”
“他是哪里的?”
“还没聊到这一层……”
“是真没聊到,还是没有男朋友啊?要我说,这女孩子也不要太矜持。红雪,要不姨给你介绍个?我有个侄子,人高马大的……”
“我有男朋友的,打算先处处看看。”
“这女孩子可不能远嫁,嫁远了,婆家人欺负你的时候没人帮你。”
“还没想到嫁人这一层。”
“红雪啊,你要看不上你姨介绍的,舅妈给你说一个……”
“我有男朋友,我们刚在一起,什么都没谈到。”
“照片有吗?拿出来看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
她们的手指在刘红雪这块猪肉上品头论足,她们凭着经验谈论着哪块好吃,哪块应该做成什么样的菜……
朦朦胧胧中,刘红雪把求助的目光投到母亲身上,母亲在跟大姨聊天,丝毫没在意刘红雪的处境。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怒气直顶到胸口,刘红雪两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屋子里瞬间安静了。除了母亲……她冲过来在她身上打了两下,然后推着她说:“不知好歹的东西!你给我滚!滚出去!”
刘红雪披头散发,脸上两个手指印,她站在门外愣怔,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该进去,但更多的瞬间她觉得阳光真好,她终于逃出来了!
刘红雪站在姥姥家门前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就是想那么笑一笑,就好像赢了谁似的。
独自迈着轻快地步伐走回了家,刘红雪的家离姥姥家特别近,是一个村子里的。
走在平整的水泥路上,刘红雪想,妈妈不是爱我的吗?为什么任凭那些人欺负我?她们不听我说话,她们自顾自说自己的,然后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刚才那两个耳光是不是打错了?不过真的很痛快,把一屋子的人都吓愣了,看以后哪个还敢对我指指点点!
刘红雪一会儿痛快一会儿难过,等回到家里看见从外面回来的父亲,他满身尘土,刘红雪心里的委屈压抑不住,他抱着爸爸大哭了一场!
“怎么了?怎么了?你没看到我身上脏?”爸爸一边说一边要推开她,但刘红雪还是要往他怀里钻,爸爸只能将她抱紧,“你跟我说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刘红雪说:“我就是想你了。”
哭了一会儿,委屈发泄完,刘红雪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爸爸跑前跑后,给爸爸倒水,看着他洗脸洗脚,然后看着他将外面的工作服脱掉,父女俩才进了屋。
爸爸瘫坐在沙发里,“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无缘无故你哭什么?这回到家里了,谁还能让你受委屈?”
对啊,回到家里了为什么还会受委屈?
刘红雪又要哭了,她对爸爸说:“我在外面也没受过这种委屈,我从来没哭过!”
她也没说错,在外面她不仅不会哭,人缘还很好呢。不仅去了京城同学家里做客,还有老师给她介绍家教的活儿,让她不要去发传单,不要去食堂厨房帮厨,她哪里会受委屈,同学老师都心疼她呢!
明明人在家里,她却开始想念学校,想到这儿,刘红雪又要哭了。她不想让爸爸看出自己对家的排斥,于是转移话题:“我弟呢?”
“我给他找了个学校,上学呢!”
“哦。”刘红雪点点头,然后疑惑地看向父亲,父亲脸上的表情僵住,掏出手机给刘红雪的弟弟打电话,“兔崽子,你姐都放假回家了,你去哪儿了?”
爸爸的手机还是老式的诺基亚,隐隐约约能听到弟弟在那边说:“我在外面玩会儿就回去!”
电话直接挂断,弟弟刘红涛直到晚上才回来。
饭桌上,母亲对刘红雪说:“你那个不知道哪里的男朋友,我不同意!”
爸爸则对刘洪涛说:“爸爸对你也没别得要求,在学校里好好地学点技术出来,行不行?”
“他们讲得课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才要学!”爸爸指着刘红雪,“你看你姐……”
“她也没考上大学,死皮赖脸的还非要上!”
刘红雪脸色煞白地看向母亲,原来,在她心里苦苦哀求的自己,在母亲那里是死皮赖脸。难怪,白天的时候自己被那群中年妇女攻击的时候,她一点没管。
也许,在母亲心里自己是不服管的,她这才让那群女人来管教自己。
“看什么看?”母亲说:“生你养你还错了?”
大概是没错的吧?
如果在她懵懂无知的时候把她掐死,那时候死掉的女婴多,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刘红雪恶毒的想,你为什么不那时候就把我掐死呢?
为什么没那么做?或许,留她一命,是希望她能感激涕零,而不是处处忤逆她!
但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刘红雪想,只是想让自己多一点混社会的筹码就错了吗?
或许在最初,该听母亲的,去那个不花钱的技校学习怎么当新时代的农民,这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好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