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九月十七,也就是朱友建跟袁可立、孙承宗两个商议准备御驾亲征的当天,汉中指挥使就带了麾下的五千人马,顺着官道往城固进发,准备一举荡平叛乱,剿灭这股反贼。他们一路上耀武扬威,端的是威武非凡,完全就没把高迎祥等人放在眼中,认为只要自己大兵压境,那么这些反贼必定会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鼠窜。一群乌合之众,又哪里敢抵抗官府之威?
而守卫在城固城中的高迎恩在得到回报以后,二话不说,立刻就带人撤出了城固。根本就没有固守城池或者出击一下的打算,就这么将城固拱手让给了官兵。
于是官兵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没折损一兵一卒,收复了丢失了半个多月的城固。没有遇到抵抗,也没有伤亡,这就更大大的骄惯了官兵上下之心。而当他们又兵临洋县城下时,又遭遇到的仅仅是微乎其微的抵抗,双方战斗的时间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官兵们就顺利地登上了城头,甚至连伤亡都没出现几个。紧接着又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攻入了城内的官兵们就很顺利的把农民军给赶出了洋县县城。
看着正在“狼狈逃窜”的农民军,汉中指挥使哈哈大笑,更加的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不过是一群毫无战斗力的流民乱匪,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接下来只要自己继续往东直扑西乡、石泉、汉阴,那必定是如汤沃雪,顷刻之间就能将这些暴民们一扫而空,绥靖整个汉中!
到那时只要自己把战功往上一报,这功劳绝对是没得跑的,说不定弄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也不是没有可能呢!就在汉中指挥使做着他的美梦的时候,那边高迎祥已经在西乡跟洋县之间的山路上设好了埋伏,就等着引他入彀呢!城固跟洋县说白了不过是送给他,就是用来骄横其心的。
拿赵胜劝高迎祥的话来说:城固、洋县距离汉中本就太近,若是花大力气去守卫,就算最后能够守住,那自身也必然会折损不小,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再引得朝廷派大军前来围剿,这样反倒是得不偿失。若是能够弃而不守,引汉中的官兵进入设下的埋伏,不但一定能大获全胜,而且我们自身的损失也会很小。那时别说洋县跟城固了,就是顺势拿下汉中,也是完全不在话下的。到那时只要据守整个汉中,把南北的关隘堵死,就算朝廷派大军前来,也不足为惧。
高迎祥原本就没打算跟官兵硬拼,现在又得了赵胜的这条计策,自然就更加地喜出望外了。因此在攻下西乡汉阴等城之后,他就立刻传书给高迎恩,告诉他一旦官兵来攻,不要抵抗,直接弃城撤退,退回到西乡这边来。高迎恩虽然心有不甘,可这是自己大哥的命令,他再怎么不甘心也不敢违抗,只得依令而行。
汉中的兵马在连下两城,又休息了一天之后,全军就又直奔西乡这边而来。有了前两仗的顺利,官兵全军从上到下都已经把这次平乱看成了一次愉快地武装游行,根本没把这伙接连占领了五座城池的贼寇放在眼中。他们这会儿完全就是等着到了西乡之后,直接接收就完事,完全就没有觉得还会再要打仗。
可惜这次他们就想错了,这不是游行,也不是阅兵,更不是演习。之前收复城固跟洋县的两仗甚至可以说连演习都比不上,因而就让所有人都觉得也乱民们也不过就这样,还不如他们互相之间的演习呢!他们所有人都把这场收复平乱之战看得太容易、太简单了。
等汉中指挥使带着汉中的这五千兵马到了距离西乡只有二十多里的青山关时,看着如此险峻的地形,他竟然丝毫不以为意,连一个哨探都没有派,直接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带兵进入了这狭窄的谷道之中。因为他并不认为一群流民乱匪会想得到、也有胆量在这里设伏,他依旧觉得,只怕那些个刁民们早已经吓得从西乡城里跑掉,不知道躲到哪个山沟沟里了。
当然了,如果说这一次真的只是一些无组织的小股民众跟盗匪闹出来的民变的话,那么官兵也确实大概率地会如他们想象的一般,不过是像出去溜溜腿那样走个过场,就能把各处失陷的城池给收回来。
可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这一次自己遇到的是一群硬茬子,是曾经在陕北跟孙传庭的兵马干过仗的,虽然被多次打败,却如同小强一样没有被打死的一群坚韧的农民军。这样的人马,放到了陕南,那就真的跟把老鼠放进米缸里没什么太大区别。就汉中这些多少年都没遇到过战事,甚至连剿匪都不知道是何物的兵马,又怎么可能真是高迎祥他们这一群见识过真刀真枪的对手?
当官兵的大队进入了青山关那狭长的谷道之中后,高迎祥就带着农民军们突然地出现在了两侧的山上。他们也不用弓弩等远距离的兵器(当然,这玩意儿他们手里也不多,也没几个真正会用的),只是居高临下地一个劲往山谷里扔石头。这一通乱砸,顿时就让谷中的那些官兵哭爹喊娘的,连躲得地方都找不到。
这些官兵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再加上他们平时本就没怎么正常操练过,眼见着身边不停的有大石落下,有的同伴不是被砸的头破血流,就是已经倒在了那里口鼻流血,进气多出气少,眼看着已经是活不成了。甚至有的还被磨盘大的石头砸成了肉泥,完全不成个人形。这就更加地让他们胆战心惊,再也不复最初的那种得意洋洋的模样了。
当高迎祥领着人从山坡上挥舞着大刀长枪怒吼着冲下来,看到那明晃晃的刀枪,再加上那漫山遍野都是人,以及响彻山谷的喊杀声。这些官兵顿时就撒开腿丫子往山谷外跑,直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更怕的是自己一个跑慢了,就会成了农民军的刀下之鬼。
自汉中的兵马进入山谷,到高迎祥带人冲下山坡,整个过程连一个时辰都不到,明军就兵败如山倒,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反击来。当然了,话又说回来,就凭这些官兵的能力,就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也没办法去打高迎祥一个反击的,二者的能力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不过那些逃出山谷的官兵也一个没漏,全被已经扎住了口袋,领着千余人等在外边的高应双给抓住了。这一役,明军可以说是全军覆没,就连汉中指挥使都被某个不知名的农民军士兵给一刀砍死在了乱军之中。
当官兵战败的消息传回到汉中的时候,高迎祥已经带着又壮大了些的人马,再次攻占了洋县和城固。甚至这一次他的兵锋已经直指汉中,高迎恩率领的前队此时距离汉中都不到四十里了!
汉中知府知道这个消息后,完全就已经吓呆了,他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去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府衙中来回转圈。起初洋县跟城固刚刚失陷的时候,他不是没想着上报到巡抚范景文那里,请求让巡抚大人那里给自己派点援兵,尽快剿灭这群乱匪。可汉中指挥使知道以后却不愿意,他觉得不过是群乱民,等他们闹腾够了,自己再出手,很随意就能将之给平定了。
他觉得若是让巡抚那边给再派援兵过来,那这不就等于是来抢功的?他们这一出手,还有自己什么事啊?指望他们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的那点功劳,还不够自己塞牙缝。所以不管汉中知府怎么说,汉中指挥使就是不同意把此事上报,只想着等平乱之后,再上报邀功。
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满盘皆输的结局?事到如今,汉中知府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想再瞒也是瞒不住了。可若是不找一个替罪羊,那自己这会儿就算是能逃出去,逃到了西安,见到了巡抚大人,那只怕也是难逃一死。
可现在直接责任人汉中指挥使已经战死了,就算是想把责任往他身上推,那也根本是不现实的。毕竟人家作为一个死人,而且还是战死的,现在这种情况人家最多也就会被算成剿匪不力,别的罪责根本无法怪到他的身上。因此到头来还是会让汉中知府自己来背这个锅的,尽管说这未必就是他起初的本意。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若不想办法推脱,那就不得不接受这些罪名。
要知道,作为汉中最高长官的知府,最后竟然会被一个指挥使劝服,虽说这个指挥使掌管整个汉中军权,可实际上到了明末这个时候,他也是需要听从知府的安排的。可汉中知府这一次却是鬼迷心窍,听了指挥使的话,认为自己一旦把发生民变,丢了五座县城的事情上报,那么自己最少也会被判一个失察的罪,重一点说不定发配充军都不是没可能。
可要是能等把民乱平定之后再上报,那情况就会有所不同。自己完全可以说成在自己跟指挥使的英明指挥及领导下,发现了民乱的苗头,于是就以洋县、城固等为诱饵,成功钓出了那些乱民,并将他们一举平定。如此这样一来,自己不但不会被治罪,反而还会得到嘉奖,被夸成治理有方、平乱有效。所以一直到朱友建御驾亲征出发以后,整个朝廷上下,甚至就连西安范景文那里,对汉中发生的事情完全都还是一无所知。
不过现在却是说什么都晚了,眼看着反贼们都要兵临汉中城下了,可自己不光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替罪背锅的人,就连汉中这会儿,也实在没有兵力去守卫了。这附近的兵马,几乎全都被指挥使带走去剿贼,结果全都丢在了青山关了。
如今整个汉中城内,剩下的兵马还不足两千,其中大都还是老弱病残,而且这还是把城内各处的兵丁全部抽调出来的结果。听着一会儿一个士兵前来报告敌情的消息,汉中知府也很清楚:这汉中只怕是守不住了,看来自己也只有赶快想办法逃命了。至于等逃出去以后,会不会被朝廷问责,现在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不要忘了,洋县、城固那几个县令都是什么下场。自己一旦落到了贼军的手里,十有八九这命也是保不住的。若是那样,还不如先逃出去,以后真要是被朝廷问罪,那也可以想办法,找找同年和同乡,再花些银子,让他们替自己说说好话,求求情。大不了以后不做官了,凭着这些年得到的钱财,回家做个富家翁也行。
想到这里,汉中知府也不管前来报告军情的士兵怎么说了,更不顾此时军情已经有多么紧急了。而是径自跑到后院,催促家人赶快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路。原本他要是偷偷这么做,也没什么太大问题。可他为官多年,也不知道收受了多少贿赂,这会儿要在短时间内全都收拾了,那也确实很困难。慌乱之下,汉中知府也是昏招迭出,他暗地里抽调了一些本就是属于知府衙门的兵丁来帮自己收拾。
这些兵丁大都是本地人,平时也不见得就受过知府多少恩惠。这会儿见了知府要收拾东西跑路,却把自己留下来送死,当即有不少人就怒了。这些人当即一咬牙,一跺脚,一发狠,抽出刀子就往知府以及他的家人身上砍去。于是这汉中知府就这么倒在了自己兵丁的手中,连同他的家人,全都做了刀下亡魂。
等杀了知府以后,这些人一不做二不休,将知府这些年搜刮所得一分,随后又放了一把火,各自脱去身上的服饰,带着抢得的金银,就这么偷偷地跑回了家中。
而守城的那些个士兵以及低级官吏们,见到知府衙门起火,全都大吃一惊,以为贼军已经进城了。这一下众人顿时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全都乱了起来,根本再无心思守城。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趁乱逃下城墙,脱去衣服,躲藏了起来。
而剩下的人,那些胆大的在个别还有一些责任心的官吏的带领下,已经急匆匆地赶去知府衙门那边救火了。毕竟要是知府被烧死了,那这城也就不用再守了。而那些胆小的这时候也是趁机躲在城墙根下,既不敢跑,也不敢抵抗,完全就是一副等死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