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与河北交界的边境处,北风吹得军旗烈烈作响,夕阳的余辉,懒洋洋地撒在山头之上。已经入秋的天气,依然会让人感到十分闷热,在户外随便走一走,就会汗流浃背。这秋老虎的威力,还是很让人畏惧的。
长长的驿道像一条灰暗、阴沉的巨蟒,蜿延起伏,望不到尽头,一直衔接到远处的天地交接之处,然后才会消失不见。在驿道旁的一堆不高的小土丘之上,一个身着戎装、全副武装的将军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后面还跟着一群将领,全都立马于土丘之上,静静地向下边看着。
土丘下面的驿道上,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士兵,正沿着驿道快速地向前进发着,整齐而有序,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一个人随意脱离队伍的。最前面行军打着的旗号,赫然就是朱友建授予京师三营的蓝底日月旗,正迎风摇摆着。而紧挨着旗杆的“大明京营”四个篆体大字,显得是那么的苍劲有力。
就在这时,突然从前面的远处飞奔出一个骑士来,士兵们见状,纷纷向两侧让道,避开那骑士。那骑手看样子显然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所以拼命地打马飞驰,所以很快他便来到了土丘前的那戎装将领跟前。跟着就见那骑士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双手抱拳:
“报——,禀告都督,我前军已经进入开封府封丘县境内!”
“嗯——”,能在三大营之中被称为都督的,现在那也就只有洪承畴一个了。他又向那骑士询问道:“可知已经到了开封府的卢提督跟周将军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回都督,属下也是刚刚得到回报,说开封府那边卢提督已经整顿完毕,随时都可以与都督合兵一处,一起进军,剿灭贼寇。并且卢提督还先行派了周将军带领五千兵马,前出中牟,以作警戒,防止贼寇的突袭。”那骑士看样子应该是个老斥候了,而且还应当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精干。
“那可知贼寇那边有什么动静?”洪承畴继续问道。
“禀告都督,据昨日传来的线报,这几日之内贼首王嘉胤接纳了许多从陕西湖广等地来的流民盗匪,正在洛阳举行什么大会。至于在调派兵马上,其并没有什么动作。贼军的主力依然在洛阳——偃师一带停留,至于荥阳——河阴一线,仍然只有贼寇的小股兵马在警戒,并无其主力的存在。”
这种消息自然是卢象升到达后派出的探子探得的,若是依靠开封丘兆麟手中剩下的那点兵马,别说去侦查了,估计连城门都不敢出去了。没见在卢象升到来之前,他们连中牟都已经给放弃了。说的好听点是收缩兵力,其实也就是抱团取暖那么回事。大家一起守着开封,总比摊开了撒在各个点上要好一些吧?
这也是为什么卢象升跟周遇吉一到,整顿完兵马,周遇吉就立刻带兵前出中牟的原因。中牟一丢,己方的所有动静就都在敌军的监视之下,想搞什么迂回包抄根本就不用考虑,毕竟大军可是要在开封这边汇合,商讨了方案之后,再继续进军的。
“好!立刻去传达本督的军令,通知将士们,开始减缓速度慢行。待过戌时之后,择地扎营休息,明日再出发。同时派人立刻赶赴开封,告知丘巡抚和卢提督,让他们务必准备好船只,我们明天就过河,进驻开封府!”洪承畴略加思索,就传下了几道命令。
“是,都督!属下这就去传令!。”说完,那名骑士就又翻身上马,往原路飞驰而去。同时,洪承畴身后的两个传令兵也打马下了土丘,分成前后两个方向,一边高喊着一边向正在行进的士兵们传达将令。
等几个传令兵都跑远之后,只见一直立在洪承畴身后面的一个骑着青骢马的将领走上前来,轻声向洪承畴问道:
“都督,咱们现在距离开封府不过六七十里的路程,就算今天赶不到,可将士们加把劲,到陈桥镇那边宿营还是不成问题的。况且那里紧挨着黄河,不管是对于明天咱们的渡河还是今晚搜寻船只,都是很有便利的。此时却为什么反而要减缓行军了?”
洪承畴笑了笑,扬鞭指了指已经开始缓行的队伍,又回身看了看这一圈都有些疑惑的将领们,这才出言道:
“刘总兵,我军这几日一路急行军,将士们都是劳累,虽说现在进入河南后,距离贼寇还远,不虞担心会遭遇流寇的突袭。但我军乃是才新编练成的,大多数士卒并没有真正经历过战阵。若是贼寇有心,此时派遣一些探子或者小股兵马趁夜色进行渗透,以我军这疲惫之师,就算不与之对抗,恐怕也会混乱一阵,说不定还会有因为害怕而逃跑的。尽管说这虽然于我军实力并无大碍,但若是士兵们的锐气就此而没了,那对之后的战斗可是十分不利的。贼首王嘉胤、王自用能在短短的一个多月之内,聚集起这十数万的人马,已经是不可小觑了。再则自其府谷起事,被我与山西、直隶连败两阵,可依然能东山再起,自然并非等闲人物,当以劲敌视之。若因轻敌大意,而初遭败绩,我等名声事小,伤了三军士气,给之后的平乱造成麻烦这才是事大。我等身受皇恩,京师三营也是初次作战,所以不得不小心啊。”
听到洪承畴这么语重心长的一番话,一干将领对他的认识又提高了一层。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们虽然对洪承畴在三大营的管理以及训练上已经很服气了,可要知道,那也是洪承畴用自己的几次战功得到的威望换来的。
像他在陕西山西和直隶的几次平乱,搁到哪一个人身上,都是足够他们吹嘘上好几年的谈资。而且现在的对手又是曾经的手下败将,按道理来说必然会让人觉得这一次必定能够手到成擒。可洪承畴依然小心应付,根本看不出一点傲气,这才更是让一干将领们服气的地方。
“是!都督虚心教会,属下明白了。”那刘总兵低头答道,跟着后边的一干人也都纷纷应声。
洪承畴点了点头,又问道:“常总兵跟徐总兵两个这会儿到哪了?”
“回都督,常总兵带着神枢营的骑兵在最前边,这会儿估计应该快到封丘县城了。按照都督刚才的将令,想来常总兵应该已经让人开始选择扎营的地点了。”一个属于参谋处的参谋向洪承畴回答道。
“那徐总兵呢,他的神机营可不能拖大队的后腿啊!”神枢营重武器多,虽然配备了大量的骡马跟大车,但相较于普通的步兵,他们还是要慢上一些,几乎是以跟辎重营同等的速度在行军。
“都督,您看,那应该是神机营的前锋了!”就在洪承畴刚刚问完之后,又一个参谋指着北边数里开外的远处正走来的队伍,向洪承畴说道。
洪承畴从胸前拿起挂着的双筒望远镜,向着那参谋手指的方向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已经出现在远处道路上的士兵们,背上背着燧发枪,胸前挎着子弹包,每个人的腰间还都别着手榴弹带,一人四颗手榴弹。这也是神机营一师一团的标配,他们和已经正在换装的二团是神枢营最精锐的部分,同等兵力下,即便是骑兵,都打不过他们。
见到徐允祯的神机营速度一点也不慢,洪承畴自然是很高兴的,这样的话,在天黑之前,全军就能按照预定计划在封丘城外宿营休息了。
“走,我们到前面去看看。”说完他一扬马鞭,催动胯下的枣红马,带着一干将领们沿着大路向前驰去。
身在京师的朱友建对于河南的情况,在接连得到了几份有关农民军的具体情报之后,心中也开始对他们的真实实力有了一个比较客观的了解。平心而论,现在农民军占据了五府三十四城,裹挟的民众高达四十余万,这确实是一个十分骇人的数字!
要知道,即便是陕西闹得再大的时候,也远远没有达到这么多的人口被裹挟。当然,也可以说是因为陕北那边人口密度还是要小于河南的原因。可不管怎么说,这么多的人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参加了农民军,这都会给朝廷的平乱工作带来极大的难题。
这可跟之前的几次流民起义都不一样,之前闹得再凶,但朝廷的兵马总能很容易地就抓到起义军的主力,进而与之决战,然后胜出,平定变乱,安定民心。可现在高达四十万的农民军数量,已经颇有三国时黄巾起义的味道了。而且王嘉胤还占据了洛阳,手中拥有着大量的钱粮,假以时日,这四十万人势必早晚都会被他收服,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造反。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情况可就真的麻烦了。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就算这四十万人里老弱妇孺占了一大半,可对于朝廷来说,那也是非常不好解决的,总不能真的把这四十万人都给杀了吧?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可就也臭了,这可不是朱友建想要的结果。
所以说,这就必须在王嘉胤把地盘和民心稳定下来之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击破,然后自己再迅速地运去大批粮食,并颁布稳定民心的诏书。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收复洛阳的同时,也收服灾民们的民心。
而至于说便宜叔叔福王给自己上的那一封奏折,当然要无视了。丫的自你就藩以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逼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这会儿不过是起义军攻破了洛阳,占领了你的王府,收缴了你多年搜刮来的财富,这也算得上是另一种形式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等到自己平定了起义,收复了洛阳城,那些被农民军用剩下的钱财也绝不会再交还给你,此次出兵花费那么大,总得有人来买单吧?看来看去,也就是你福王最肥了,你不买单还打算让谁来?
这次农民军没抓住你把你砍了已经算是你很幸运了,你还敢来跟小太爷哭诉,是不是觉得小太爷真的不会把你怎么样啊!惹毛小太爷了,信不信找个理由分分钟把你发配回凤阳去守皇陵,让你跟废德王去作伴!
当然了,这一番话朱友建现在也只能默默地想一想,悄悄地腹诽一下,最多也是跟几个女孩儿说一说。毕竟在外界看来,福王这次确实挺惨的,尤其是让其他各地的藩王,他们更会觉得要是朱友建这次真的就这么撒手不管的话,那以后万一事情轮到自己头上,自己又该怎么办?福王那可是皇帝的亲叔叔啊!自己这些人跟福王一比,那可真的关系都很远了。就连福王,皇帝都不管,那自己估计就更不会管了。
因此不管怎么说,事情的解决方案自己必须要设计好,还得让绝大部分人都挑不出毛病来,这样才行。不过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地解决王嘉胤和王自用的农民军。
毕竟除了刚刚的那些因素以为,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黄河的治理真的不能再拖了,不然一旦迁延日久,拖到了明年夏秋之际,还是没把黄河的缺口给堵住。那么一旦明年再让黄河泛滥,就会再次重现今年的局面,这可不是朱友建愿意看到的。故而不管怎么样,现在都必须尽快地把起义的农民军给平定了。
就在朱友建仔细地观看着河南的地图,思索着有没有更好办法的时候,当值的王承恩轻轻地走了进来。双手奉上一份密报:“万岁,这是东厂的番子刚刚从辽东传递来的消息,奴婢深恐事情重大,还请万岁看过后早做决断。”
听到王承恩说的一脸郑重,朱友建接过密报,认真地看了一遍。事情确实不小,特别是对于这个时候的大明来说,真的不算是什么好消息,一旦真的如密报上所说,只怕今年辽东的局势就要再起波澜了。那样的话,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大明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外边再给你找点事,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去,让内阁的几位先生以及定国公,还有兵部尚书王永光都给叫过来,这件事朕还是要与他们商议一下。”朱友建向王承恩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说完,王承恩就快速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