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作舟猛地推开衣衫不整的潘侍棋,怨毒的望着女道士,这时他已知道自己被人算计,此事多半是徐延裸所为,至少也和徐家有关。
他面朝众人大声怒道:“去叫沈晚山来!本官要见他!”
一屋子壮汉推推搡搡,将他围在核心。
“我们不认识什么沈晚山,只知道你这淫贼玷污潘真人,我等香客见义勇为,岂可旁观!”
一个胖大汉大喊着冲上前就要抽打傅作舟。
“谁敢!本官乃堂堂朝廷命官,奉命巡视苏州,便是犯了法,你们知府也无权来管,何况是你们这群刁民,敢动本官试试!”
傅作舟自恃一身清白,对着众人大声吼叫。
他毕竟是进士出身,又做过两年的京官,身上自有一种蝲唬打行没有的威势。
周围众人稍稍一愣,今天显然是遇上了个硬茬子,正在迟疑之际,傅作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正要开溜的潘道姑,怒道:
“你这个出家人不学好,不好好吃斋念经,跟着群歹人陷害本官,枉费本官还有心要救你!走,去苏州知府衙门,还有你,你!”
潘道姑痴痴笑道:“救我?不过贪恋我美色罢了。”
傅作舟闷哼一声,不去和这女人计较,他指向最前面一个壮汉,那壮汉身材魁梧,脸上的横肉乱跳,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你,”傅作舟一把揪住壮汉:
“你刚才是不是推搡本官,差点把本官摔死,按照大明律,这就等同于行刺,走,跟我去衙门!刺杀朝廷命官,诛灭三族!”
壮汉只是个蝲唬,是唐振山叫来充数镇场子的,一听这话,初感觉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似得,过了一会儿才知道害怕。
原先咄咄逼人的气势,陡然失了三分,缩肩弓背,怯怯的看傅作舟一眼,努力将身子往后缩去。
“本官奉天子与张元辅之命,来苏州公干,专治苏州府贪官污吏,你们这群刁民,平日为虎作伥,不知祸害多少人,如今敢在本官面前作妖,本官一句话,便把你们送去京师砍头!”
他说罢,将手掌高高扬起,朝壮汉脖颈上砍去,壮汉脸色惨白,被这一吓,吓得直接跳起三尺高,妈呀一声扭头就逃。
“不要走!随我去衙门!”傅作舟在后面大声叫道。
一屋子壮汉面面相觑,这算是什么事儿,扎个火囤还要被诛三族,这他娘的也太吓人了吧!
“念及尔等初犯,谁最先说出幕后指使,便可饶他一命,本官上奏朝廷,为他请功!”
众人顿时炸锅一般,就在众人快要作鸟兽散,忽听门口有人叫道:
“调戏潘真人,罔顾国法,亵渎慈圣太后,人证物证俱在,傅作舟,你死到临头了,还敢抵赖么!”
一屋子人纷纷朝门口望去,立即闪开条道来,让喊话那人进来。
傅作舟咬牙切齿抬头朝那边望去,刚才他还在和屋里这群人对峙时,不知何时门口已经站了个翩翩公子。
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身着华服,头戴东坡巾,容貌不凡,气度一看也不是等闲百姓。
他强压住怒火,正要上前和这公子理论,却听对面又是一声爆喝:
“淫贼,放开潘真人,冲我来!”
傅作舟被这声爆喝吓了一跳,旁边那个被他打耳光的壮汉吓得直接瘫坐在地。
“你····你是何人?在此口出狂言,胡言乱语,你可知你辱骂朝廷命官,是何罪!”傅作舟边说边松开那女道士,恨恨望向来人。
“你什么你,本公子也是有功名的人,虽然只是个秀才,去也可以风闻言事,直接给朝廷,给皇帝上疏,傅作舟!你可知今日是何日?”
傅作舟正在气头上,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假思索道:“二月二十四,如何?你进大牢也要挑个不良辰吉时不成?”
“哈哈哈!可笑,谁进大牢还不知道,我且问你,今日是何日?”
傅作舟无心和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多管闲事的公子纠缠,上前一把推开,没想到那公子身子竟然纹丝不动。
“你要作甚?”
徐景笑呵呵的望着傅御史:“既然傅御史贵人忘事,我便替你想一想,今日乃是慈圣太后寿辰,你知道慈圣太后最信什么?”
傅作舟脑袋嗡一声,顿时全部想明白过来,他在京师时便听过当今太后信奉道门,这也难怪,我朝皇帝信奉道教由来已久,不止是一个嘉靖皇帝。
如果真是慈圣太后寿辰,如果事情闹大,传到京师,自己在慈圣太后寿辰这日,当众凌辱潘真人,他这个御史就算是做到头了,不仅如此,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本朝以孝治天下,便是慈圣太后对此不闻不问,小皇帝也会替他母后出这口气。
“傅御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这么多人听着,到时候不定传出去是怎样?”
徐景边说边拉住傅作舟的手,推开密密麻麻挡在周围的人群,来到隔壁一个房间,屋内只有一个手执戚家刀的家丁,然后就是傅作舟和徐景。
屋子中央堆着三口箱子,两大一小。
徐景对着左边两口稍大一些的箱子,和颜悦色道:
“傅御史,按说你在京师做京官,我在苏州做公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为了个虚名,去斗个你死我活。”
傅作舟不屑一顾,根本不拿正眼看徐景。
徐景一点也不在乎,继续道:“本公子喜欢直来直去,傅御史请看,这里有三个箱子,左边两个大的,里面是五百两黄金,还有一箱子东珠和古董,有不少是当年查抄严嵩父子,流出来的宝贝,你应该知道值多少钱,傅御史来苏州一趟也不容易,本公子还没给你接风洗尘,这些礼物,全部赠予御史大人,权当是交给朋友,你就此离开·······”
傅作舟摆了摆手,目光死死盯住徐景的脸:
“你们苏州府一十八家,豪强劣绅,个个罪该万死!当年扳倒严嵩,便宜了你们,你们在这隆庆六年间,串通织造局、钞关,勾结二十四局太监,到底捞了多少银子?!害了多少百姓!”
傅御史唾星飞溅,门口站着的来福,缓缓拔出戚家刀,锋利的刀刃反射着阳光,照的人眼睛睁不开。
徐景冷冷一笑:“苏州十八家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现在就是眼前的事儿,别在这里给我装蒜!”
“滚开!你这为虎作伥的恶贼,早晚不得好死!”
徐景伸手摸向第三口箱子,笑盈盈道:
“看来傅御史是不给我这个面子,非要选第二条路了。”
傅作舟哼了一声,有些好奇道:“这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徐景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无非是几封信而已,御史大人不必担忧。”
“信?什么信?”傅作舟满腹狐疑问道。
“哦哦,就是些万民书啊,钞关。织造局的弹劾啊,还有府县各衙门的弹劾,对了,还有沈掌柜的弹劾····”
傅作舟怒道:“弹劾?弹劾什么?”
“强抢民女,不,是真人,纵容属下收受贿赂,欺压苏州市民,险些酿成民变,囤积居奇,盘剥百姓,还有什么···对,通倭。”
傅作舟暴跳如雷,这些罪名和自己根本没一点关系,现在让这个态度可恶的公子全部说到自己头上,他顿时觉得怒火中烧。
“强抢女道士,这条罪名,至少几百人可以作证;你属下一个卫兵,已被我买通,否则我们也不会在这里相见,另外,你这些天以巡查为名,扰民不轻,耽误三街六市做不成买卖,大家对你早就恨之入骨,你这次玷污潘真人,外面百十号人正在闹,我说苏州民变在即也不为过吧。至于通倭嘛,罪证都在你住过的会馆卧榻的某处地方藏着,就看傅御史是否愿意让我们帮你找了····”
说到最后,徐景总结道:“总之,上面这些罪行,哪怕有一条成了,你这辈子的仕途便完了,对了,还有慈圣太后寿辰那事儿,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查,这一条可不止是罢官,很可能要杀你头的。”
徐景像是安慰失意的人,走到傅作舟身边,大咧咧搂住他肩膀,笑道:
“一念之差,生死之间,还望御史大人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