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谢同志其人,直至成年,我方能释怀。
而在童年,他是我的噩梦,甚至可以说,是吃小绵羊的大灰狼。
谢同志是谁呢?
他曾是航运新村的一位兢兢业业的片警,70年代,既管户籍,有关行政,时常在居民区巡查。
至于那个航运新村,如今早已消失在地球上了,它的存在,也只会根植在我们这一代和上一代,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居民了。
这个城市,在城市兴建方面,可以用大刀阔斧来形容,有没有后遗症,不得而知,可怀旧的人,一旦没了对过去生活痕迹的念想,必会滋生出一些若有若无的怨念来。
建筑不同于人,它们的消亡,不是什么标志性建筑的话,很容易被历史所遗弃,而人的待遇相对要好一些,有身份证,也有档案,在一定时间里,也不会被过分粉饰,乃至被新鲜事物所替代。
因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就如同谢同志,此时此刻,在妈妈与我的回忆中,活灵活现地闪现在眼前,没有被相似参照物所覆盖,故而,记忆犹新。
妈妈评价说,谢同志很尽职,也很平易近人,而我那时候可不这么想。
出生后几年时间里,我一直没有户口,是黑户,俗称“小黑人”,没有城里人所特享补贴的待遇粮,并且,每次到城里来度个假,那些热心的邻居还跑来捉弄我这个胆小的乡下孩子:
“茜茜,谢同志来了!谢同志来了,来抓你这个小黑人了!”
“……”唉!当时,对我来说,谢同志来了,莫过于狼来了吧?
我一听,全身细胞慌忙紧张行动起来,它们一致指挥我熟门熟路地躲在门背后,不敢出来。
如今猜想,那些可恶的邻居一定站在门外笑岔气了吧?
这都是没有与谢同志正面交锋的状况,若是正面交锋——也就是,一时没躲过,这位和蔼可亲的谢同志伸出大手来抱我,我的身子都僵硬得发疼,谦卑的笑从牙齿缝里颤抖着传出去,全都散发着变形的尴尬。
我甚至记不清这个疏眉大眼的谢同志究竟长成什么样了,除了脸上一颗明显凸起的肉痣,以及没事儿老来抱我,我对他的记忆一直与恐惧联系在一起。
当时,被警察抓去,要吃官司,在无锡方言,官司与“干屎”同音。那时我还是个学龄前儿童,确切地说,还是个文盲,听到抓去派出所,就要吃屎,想想那是多得恶心,多可怕,多丢人啊!
他为什么老要来呢?我童年阴影面积的比例与他来的次数成正比,且都是最大值……
可妈妈无意间跟我吐槽了一件事儿,使我渐渐对他有所释怀。
原来,有一段时间,附近发现一具幼童女尸,年龄与我差不多大。
上个世纪七八十时代,重男轻女尤甚,计划生育也正在萌芽,而我没有户口,又是三个女孩中的老么,父母膝下无子,预谋生下一个孩子,也不无可能。
谢同志来附近查案,却一直没看到我(我当然是在奶奶那里自由自在地玩耍),我父母自然成了嫌疑人。
老实人公事公办起来,也是铁面无私的,任何解释在没有出示证据前,都是狡辩,法律面前,讲究的就是“举证”。
为了配合他办案,妈妈只得请假再从奶奶那里把我领回来,以证清白。
至今,忆起此事,老妈还是一如既往地愤愤不平:
“谢同志那儿都好,就是糊涂,怎么会怀疑我杀了你?我连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呢?再说了,你那么讨人喜欢,我怎么舍得?(重点就是这一句啊!我只听到这一句!)”
谢同志看见我,眉开眼笑的样子,我敢确信我当时的感觉:一定是羊入虎口!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那种僵硬的痛感持续中……
苍天呐!我搞不明白,他明明有儿有女,怎么就这么迷恋上抱姐了呢?可老妈他们终于沉冤得雪,笑得却像花儿一样。
妈妈还告诉我:“真是因祸得福,自从那事儿发生以后,谢同志在帮你报上户口这事儿上,帮了不少忙,他人很义心的。不然,这么老实巴交也不会坐到所长那个位置啊!”
唉!是挺好!就老是没事儿跑来抱人家的女儿过瘾,也不知道给人家“小黑人”造成多少心里阴影。再可爱的女孩儿,再勇敢的女孩也罩不住啊!
不是说越美丽的人越脆弱吗?我这么脆弱,一定是太过美丽了!我想,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了。
唉!难为自己想了40年,才想通的……我多不容易啊!谢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