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匆匆下楼,赶着送宝儿上学,他站在相思树附近,等我,那里似乎围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在谈论着什么。
却见宝儿探头探脑,在那里看热闹,我却顾不得驻足,要去地下车库去取车。
把手里的垃圾袋顺道扔垃圾箱那里,才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一个委屈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我真的没有捡那个箱子,小区里捡纸箱的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是我们小区保洁阿姨的声音。
对她,我也算熟悉,因为时间实在紧,还是没凑上去询问问前因后果,可看得出来,她很难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让它们流下来。
保洁阿姨的名字,我也忘了,我记性不是太好,眼神也有偏差,左耳几乎失聪,还容易听错别人的名字,闹笑话,因此,在这里我还是亲切地唤她一声:保洁阿姨。
对她印象深刻,不是因为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不是因为她比我还矮,更不是因为她长相达到了我颜控的最低标准……仅仅是因为每半个月,她会到我们楼道来打扫卫生。
打扫时,我曾偷偷观察过,从楼梯扶手,水泥地上的污渍,转角窗台及边框,她都会清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墙壁上的脚印,她也会不遗余力地清除干净。
我也曾随手将宝儿旧的衣物和鞋子送给她,据说,她也有个儿子,比宝儿小。
看到她感激的微笑,以及真诚地道谢,我内心反而是不安的:我给她的是我不需要的东西,其实,她才是真正值得我尊敬的人,因为她珍惜衣物,不好面子,还懂得环保。
我家门口放了个小鞋柜,里面放了一些当季的鞋子。
一开始,我有些不放心,放的都是可有可无、丢了也不会可惜的鞋子。因为我一直信奉妈妈提醒的老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然而,几个月下来,都相安无事,我就把那些舍不得丢了的鞋子也放在外面了,纯粹是这位阿姨值得信赖。
当然,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对她印象深刻。
记得那是今年初春,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正骑车去菜场买菜,却见小区很多垃圾桶都被洗得焕然一新,一个个晾在那里,迎着风晒日光浴……
而这位阿姨,则穿着黑色的长筒雨靴,正在用水管冲洗余下的垃圾桶……
不知是汗水,还是不小心溅到脸上的自来水,它们正从她黄白的小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淌……那么多垃圾桶,排排站,正耐心地等待她的洗礼。
我放慢了速度,不由自主地向她行注目礼……在我看来,她是创造小区洁净环境的美容师,并没低人一等。
正相反,我觉得,她比谁都高尚:不怕脏,不怕累,兢兢业业对待自己的本职工作,遵守自己的职业道德,我由衷地敬佩她。
然,今天早晨,她大概是被人冤枉了,就因为她在整理垃圾桶,车上有几个收集的礼盒。
因为不清楚事情的缘由,又赶时间,我便没有停留,待到宝儿坐上来,出了小区门,我才问道:
“儿子,你站在那里听到了什么?是怎么回事儿呢?”
“妈妈,那位阿婆说保洁阿姨拿了她先生丢出来的礼盒,礼盒里还有个红包她没拿干净,下楼来的时候,看见保洁阿姨正在整理纸箱,却没看到她丢的礼盒。”
“那也不能直接怪人家保洁啊!指证人家犯罪,还讲究人赃俱获呢!我瞅着她就是个蛮横无理的势利眼!”一时气愤,我没有顾及在15岁孩子面前,该隐恶扬善这一原则。
“妈妈,这位阿婆是个热心肠,上次我没带钥匙,坐在楼下等你们,她还给我面包和牛奶呢!她这么生气,是因为那纸箱里的红包有3000。”
“是这样啊!我瞧着她性子是不是急了点儿?保洁的三轮车不在吗?找一下,不就可以了吗?那位保洁阿姨如果手脚不干净,我们楼道里的鞋子早就不翼而飞了,你说是不是?”
“可妈妈,我看见那位阿姨车上,另一堆旧衣服下面,露出了红色纸箱的一角,只是压扁了,难以察觉,而且,她说话的时候,神色紧张,不时往哪里瞟,虽然隐秘,却被细心的福尔慕斯发现了……”
“这孩子,是你带戴有色眼镜看人吧?要知道,穷人有时候,比富人还有骨气呢!”
儿子没急于跟我争论,不过也不接受我的观念,最后他回道:
“妈妈,您相信您的直觉和耳朵,可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理智。”
这件事儿,过去5天后,正好是周日,我在家收拾门口的鞋柜,看到保洁阿姨提着桶,上来打扫,便笑着跟她打招呼。
不久,我们便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地拉起了家常,不知是不是宝儿描述得有些真切,还是早饭吃多了,脑子供血不足,我居然脱口而出:
“那天的礼盒……其实,就在你保洁车上吧?”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不仅后悔,还有些懊恼,差点儿闪到了舌头。
人总是带着自己的成见,去看待问题。
比如说,在3000元的红包面前,手头拮据的人,哪怕正直,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只一瞬间,是不是会选择将其占为己有?
亦或者说,已经占为己有了,为了保持以往的形象,保留颜面,就选择打死也不承认的方式?
人们往往会同情弱势群体,比如我,不就站在她这一边了吗?
如果不是宝儿的描述,我很难相信,真相居然与我的判定相驳。
在儿子和保洁阿姨之间,我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因为我相信孩子不会说谎,尤其是在与自己毫无利益冲突的情况之下。
大概是被我的问话惊呆了,她怔愣了一下,随后,还是微笑着轻声回道:
“礼盒确实是我捡的。”
“……”我的三观被颠覆,自信在瓦解,突然无言以对,甚至我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比吃屎还难看,她把我当同伙吗?
容不得我细思量,她的声音继续力压我的脑回路:
“不过,在拿礼盒之前,我看到红包就拿在她爱人手上,很快就塞进裤子口袋里了……”保洁阿姨望着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解释道。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解释?”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想啊,如果她爱人回去把钱交给了她,那事后,她也不会再追究了;如果她爱人把钱藏了,我解释了,她也不一定会相信,在场的人更不会相信;如果那阿姨信了我,回去吵架,他们夫妻之间不是又要生间隙吗?”
她微笑着反问,手里的活却也未因此而慢下来。
“……”我却停下手里的活,低下了头。
她嘴里的真相,我眼里的真相,宝儿眼里的真相,礼盒失主眼里的真相,大概是各不同的,我们都没有上帝的视角,真相往往就藏在人们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