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没有回头看,他怕看到这个和他生活在十一年的苦命女子楚楚可怜,处处透着怜惜的样子。
仅自,走到堂屋内。
堂屋有三间房大,入门左侧是土炕,迎门中间墙边有木桌,上尊太一神像衾,渠氏每月十五都会上香,就连他在每年的正月十五都会大拜,受香火供奉。
这是秦汉的祭祀制度,秦奉天说‘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之始,替代了天为至上神的三大神祇体系,以五帝为郊祀至上神,至汉武帝之时,将天之至上神更为太一,地之至上神更为后土神,将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神更为昊天上帝等,称五方上帝。
至西汉末期,随着儒家体系的完善和融入,太一神地位更显突出,被奉为至高神。
每年朝廷在正月十五都会举行大型的郊祀大典,民间也逐渐在这一日祭拜,后又被请入家中。
而在入门右侧,有木桌一套,长木椅两座,右侧靠墙边,供奉着两个牌位,王氏先祖牌位和亡父王曼牌位,这只是小牌位,真正的王曼牌位,在王氏宗祠里面供奉着,受王氏族人共祭。
“娘!”王莽轻轻的靠在渠氏的身旁。
“哎,二十一了,一晃眼,吾儿竟然长这么大了,是为娘的疏忽。”渠氏拍着王莽的手,感慨道:“也是时候给莽儿寻一门亲事了。”
门外。
严茹偷偷的站在门口,紧张的贴在耳朵偷听。
“娘,我去青楼,只是去找三兄,不是坊间传言那般。”王莽气呼呼的再次解释。
却是渠氏摇了摇头,道:“我儿什么品性我还是清楚的,绝不会去那等地方,只是为娘直到媒婆细说之下才忽然惊觉。”
“这些年莽儿在外求学,的确忽略了莽儿的亲事。”
“这许府也算是不错的门庭,也算是门当户对,许君这人也是长安县县丞,或许还能帮衬吾儿一二。”
王莽这听着就更加奇怪了,只觉得这就是舍本求末之举,既然同是抱着联姻为仕途铺路的想法,王氏家族个个都是显赫门庭,却要求助于一个小小的许府。
甚至于,迎娶严茹,都要比小小的许府好。
“孩儿的婚事,孩儿自有考虑,娘亲还是拒绝许氏吧。”王莽在这一点上,非常坚定,即便是前身一向遵从母命,他也不会同意。
“吾儿有心上人了?”渠氏神情一动问道。
“还没有!”王莽不敢隐瞒的回道。
“难道严氏?”渠氏又疑惑的问道:“其实娶你长嫂严氏,也不是不可以,严氏这些年也幸苦啊,更难得是本本分分,操持家中,对娘亲也事事孝敬。”
“而且你大哥已经离开十年了,总不能一直让严氏活守寡,你们叔嫂也相敬如宾的相处了十年,不妨互通婚事,成为一家人。”
“我看严氏对你也有意,只是你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让严氏难做。”
王莽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
这娘亲纯粹是听到他去了青楼,又逢许府让媒婆问媒,这开始胡思乱想了。
“娘,此事不急!”王莽当即岔开话题,用另一件高兴的事吸引道:“娘,今日五伯已经应允孩儿留在长安,跟在三兄左右。”
“想必明日五伯前来探望娘亲,也多半为了此事。”
王莽顿了顿,试探性的问道:“当年大哥受大伯照顾,这才直入朝堂命诸曹尚书。”
“这些年,家里也颇受五伯照拂,孩儿更是受五伯之托拜大儒陈参为师。”
“五伯乃父亲亲弟弟,若要做媒,也理应请五伯为孩儿做媒。”
果然。
就在他话音未落,渠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莽儿如今也长大了,有些事,也是时候让你知晓,至于如何决断,莽儿自行考量。”
“其实这些年,为娘从未张口向你诸位叔伯讨要什么,并非娘亲不为吾儿谋出路,而是这王氏,并非如你所见般,兄友弟恭,和睦相处,更非如你所见般,仁慈祥和。”
“而这其中,更是涉及到一段难以揭开的陈年往事!”
“娘亲,如今孩儿已经长大,将来也免不了与诸位叔伯共事,但请娘亲细说,莽儿自有判断。”王莽心中微动,本来他还想想方设法的弄清楚王商所犹豫的原因,没想到竟然在这闲聊中有意外收获。
“此事,与你兄长之死有关!”渠氏眼眸湿润的叹道。
咣当!
渠氏正要细说,门外传来一声水壶翻滚的声音。
“谁?”王莽眉头一锁的就要起身。
却是渠氏一点也不惊慌的拉住王莽的手,对门外道:“进来一起听听吧,这么多年了,你也该知晓,你的夫君,真正的死因!”
王莽眉头舒展的看向门口。
只见严茹略有慌乱的走了进来,眼中还泛着泪花,“娘!”
“坐你小叔旁边且听着吧!”渠氏指着王莽旁边的位置,非常明显的举动,直到严茹坐在王莽身旁,这才严肃道:“莽儿,严氏,你们记住,此事时隔多年,该走的人都走了,今夜听罢,就全当是做了一场梦,一夜过去,便忘的一干二净,不许再提!”
“孩儿知晓,谨遵母亲之命!”王莽和严茹相继点头。
渠氏今日感伤甚多,也不再犹豫,叹道:“王权富贵,多少人为了那高高在上的权力,赴汤蹈火,生死不顾!”
“甘露三年,那一年为娘记得特别的清楚,你祖父披红挂彩的在元城大宴宾客三日不绝,见谁都大笑一声,‘知道吗,我女儿给太子产下一子,皇孙,皇太孙!’”
“就那样疯狂了三天,随后,你祖父决定,将家里所有的家眷全部留在元城,然后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夫,儿子,侄儿,女儿,孤注一掷来到了长安城。”
“那时你祖父王禁仅为廷尉史,以其俸禄根本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家室,只能靠着元城你曾祖的产业维系。”
“现在的事实证明,你的祖父是智慧的,因为在你姑母为太子产下皇孙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预感到,王氏崛起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带着你所有的叔伯全力辅佐太子,并将所有的心血,孤注一掷的倾注在皇孙,也就是当今陛下身上。”
“于是,你大伯,你爹,你五伯从军,你三伯从大儒学习,你四伯跟着你祖父进入廷尉从普通的小吏做起,并想方设法的通过嫁女来与京中权贵建立联系,为你八个叔伯铺路。”
“那时元帝尚为太子,并无权势,且你姑母连名分都没有,并不能照顾你诸多叔父多少,整整三年,在你诸多叔伯努力下,各有所成,虽不显贵,却在长安城也有了不小的影响力。”
“直到元帝继位,你姑母成为皇后,靠着三年的打拼,你的诸多叔伯姑父,你祖父这才被封为平阳侯,逐渐被重用,但并不显贵。”
“而这,直到史高、萧望之、周堪这些辅政大臣相继落幕,朝政由宫中宦官石显掌握,而石显为了掌权,勾连儒臣,外戚,这才拉拢你祖父,而你诸多叔伯,直到此时才正式步入朝堂。”
“很不幸的是,你爹从军负伤,在王氏真正发迹之时,却抱憾病亡!”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而已。”
“王氏想要真正的富贵,只有辅佐太子继承皇位一条路。”
“而那时,朝中还有另一种声音,傅太后之子定陶王刘康,而元帝也有此念。”
“当时朝中局势诡谲,眼看着太子之位不保,你大伯说动元帝宠臣史丹,力保太子之位,同时,又恐傅太后借元帝宠幸对太子行不轨之举。”
“而这,便将你兄长从元城调入了长安,说是诸曹尚书,但其实,就是太子近侍,每日与太子相伴。”
“因为你兄长与太子身形面容,有七成相似,若稍作打扮,足以以假乱真。”
渠氏的眼泪早已流干,眼眸深恶的道:“你兄长死的那一天,朝中局势动荡不安,傅太后雄心勃勃的一心要将自己的儿子扶持到皇位之上,元帝身体每况愈下,不知你大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有人要刺杀太子。”
“可你大伯,还是让你兄长登上了太子的马车,却在中途让太子下了马车,你兄长一人独坐太子车架从朱雀街而过。”
“之后你们便知晓,马匹受惊,奔街而过,马车侧翻,你兄长倒在了血泊中。”
“随后,你大伯借此事由向傅太后从弟大司马傅晏发难,暗指定陶王刘康指使刺杀太子,元帝震怒,却又在傅太后的求情下不了了之,但自此太子之位稳固,元帝不久驾崩,陛下顺利登基,你姑母成为太后,王氏这才有如今的权势。”
“这件事,你五伯全程参与其中,但为了王氏,从未有半分阻止。”
“你大伯,四伯与你姑母才是亲兄妹,你父亲与你五伯是亲兄弟,为了王氏家族,你大伯可以牺牲掉任何一个王氏子弟。”
“即便是你亲叔伯,也绝不会出面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