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皇城,两个剑士却没有御剑而行,反倒是走在永宁城的街道上,一月前的那件事情,虽然太玄真人的被杀的消息传了出去,但是谁杀的,也仅限于一些人知道而已。
普通百姓,不在其中。
所以当悬着剑的朝风尘和悬着剑的枯槁老人走在街道上,没有招来什么人的注意。
枯槁老人手里还有几块糕点,这会是他最后的几块。
他有些舍不得吃。
朝风尘走在前面,忽然说道:“我为什么要留下来看看。”
这是一个陈述句,当然也是一个疑问句。
枯槁老人本来就懒得去想这些事情,听到朝风尘发问,更是有些恼怒的说道:“我怎么知道。”
朝风尘往前走了几步,穿过许多小贩聚集的街道,走出城门,都没有说话。
直到他们走在城外的官道上,朝风尘竟然有些开心的吹起了口哨。
枯槁老人先是转头看了看,然后确定真的是朝风尘在吹口哨之后便显得很奇怪。
这种举动本来就不该在朝风尘身上发生。
于是枯槁老人觉得莫名其妙,心想从未见过你有这么开心过,今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你就这么开心了?
“人间山上两相厌,却又化不开啊。”
这是朝风尘的感叹。
枯槁老人皱了皱眉,心想这些屁话说出来有什么意思?
知道枯槁老人费解,朝风尘便又笑着说道:“可是我看到了可能。”
这句话也是云里雾里的。
朝风尘说话,似乎总是这样,说一些,剩下的一些就让别人自己去咀嚼。
枯槁老人恼怒道:“你说清楚一些!”
朝风尘看了他一眼,没有把他想到的那些假设都告诉他,因为这只是假设。
于是枯槁老人便越发郁闷。
他只能换个话题来说,不知道为什么,便谈起了华妃,说起这些女子都不见的蠢笨,只是有些人愿意看着她们蠢笨,她们反抗不了,便只能蠢笨。
朝风尘觉得有些意思,认真说道:“华妃成为皇后之后,宫里聪明的女人便都蠢笨起来。”
能够知道该什么时候变得蠢笨的女人,自然便见得没那么蠢笨。
枯槁老人叹道:“她的手艺注定是要生疏了。”
成为了皇后,自然便不用再如何小心翼翼的过着,况且有万寿观在身后,她的日子会过得很好,这些做糕点的手艺自然是要生疏了,下一次再吃到糕点,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这个味道。
有些事情,会变。
有些事情,不会变。
一切都看有没有心。
朝风尘笑道:“顺其自然。”
枯槁老人点了头,也不再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转而问道:“李扶摇那小子,他又想做什么?”
从最开始朝风尘对李扶摇的态度来说,枯槁老人没有理由不相信李扶摇不是朝风尘极度看重的人。
朝风尘皱眉问道:“我是李扶摇?”
枯槁老人摇头。
“那你问我做什么?”
枯槁老人面无表情。
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抽剑刺你几剑才好。
朝风尘笑着说道:“有一盘棋,是一个大人物在和另外一个大人物在下,棋里有很多棋子,我便是其中一颗,但实际上李扶摇连登上这棋盘的资格都没有,想爬上去还被人生生给拉了下来。”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本来没有了期望,所以所有人都对他有了期望。”
“况且他的运气真的很不错。”
枯槁老人心想着他连万尺和柳巷都能见到,自然算是运气极好。
朝风尘没有说话。
有些时候,棋盘上的局势,还真需要棋局外的因素才行。
大船在海面上漂了几个月,抬眼看去,到处都是海水,不管这些风景有多么好看。
况且还真算不上好看,于是所有人都腻了。
李扶摇没有。
因为他根本都没有看。
这几个月,演化灵府的事情,虽然是因为自己身体的缘故,导致了进境缓慢,但即便是再怎么慢,也总归是会有进展,最为显著的表现,便是同剑十九的联系越发亲密,这种联系不同于之前的小雪青丝,伪本命剑本就不同一般的本命剑,有所不同,想来也极为正常。
演化出来灵府之后,以后李扶摇若是想要对敌杀人,便要简单许多。
至少战力不可和现在同日而语。
当初的剑仙万尺为何能在众多剑仙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仅次于柳巷的剑仙,便和他能拥有那么多伪本命剑有直接的关系。
一味走旁人的路不是李扶摇想要的结果,但现如今的他,也只能走走看看。
算是杂糅所学,最后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只是注定不会太顺利便是了。
大船在海上飘荡,远处陆地已经遥遥可见,因为这条大船并非是朝着某个渡口去的,这次靠岸应该便是某处山林的可能居多。
李扶摇走出厢房,观溪依旧盘坐在船头。
神情古井无波。
观溪自然本意不是要前往妖土,只是大船是李扶摇的大船,自然行程也要听李扶摇安排,李扶摇和观溪本来便说不上关系如何,自然也就没有给观溪考虑什么。
李扶摇站在船头,看着远处,想着即将要踏足的那片土地。
思绪复杂。
六千年前的人族妖族大战,绝对主力自然是双方的沧海境修士,妖土大妖,山河圣人以及剑仙。
但实际上从大战开始,妖土大妖便是冲着剑仙去的,这些杀力惊人的剑士,才是大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想统一山河。
必然是要先杀剑仙。
于是那场惊天地的大战,自然便是从大妖和剑仙之间先展开的。
甚至一度有人认为当年最强一战,一定会在剑仙柳巷和妖帝之间。
可惜最后,柳巷因为一分为二去寻了成仙路,最后死于剑山,妖帝更是死的不明不白。
那位妖土历史上的最后一任妖帝,要不是因为有柳巷存在,妖帝当得起举世无敌的说法。
在他之后,妖土更是六千年不曾有人完成过一统。
即便强如青天君,依然不够资格。
沧海桑田六千年过去了之后,剑士凋零,人族和妖族和平共处,可即便是这样,妖土中也会偶尔出现剑士身影,那位剑仙朝青秋近百年间更是不知道对多少大妖出过剑。
妖土和剑士,关系太过复杂。
观溪忽然说道:“施主前往妖土,注定凶多吉少。”
李扶摇转头看了一眼观溪,平静说道:“妖土与剑士关系向来不好。”
关系不好便已经过了六千年,现如今更有朝青秋出剑斩大妖。
关系便更加恶劣了。
大妖即便并非出自妖土,也注定是妖族,这是六千年后第一次有大妖当着世人的面被剑仙斩杀,妖族若是还无动于衷,才会让人觉得意外。
现如今在妖土的剑士已经是举步维艰了。
观溪双手合十,平静道:“施主可能会死。”
李扶摇想起之前和朝风尘说的那番话,笑道:“人人都会死。”
观溪想了想,点头道:“死得其所。”
在绝大部分人眼里,甚至是在一向看不起剑士的三教修士眼里,剑士最终的归宿便是死在妖土。
李扶摇讥讽道:“那你们死得其所的地方在哪里?”
观溪看也不看李扶摇,平静答道:“其余僧人自然是要为了普度众生而死。贫僧不同,贫僧要死,便要业火焚身才是。”
李扶摇皱着眉头,没有多说。
“佛经上说,当年佛祖见一鹰奄奄一息,便割身上肉喂鹰,保鹰一命,便又立地成佛之说,可鹰展翅高飞之后,便忘却佛祖恩情,世人也大多如此,既然如此,贫僧便不学佛祖,成佛之路有千条万条,佛祖走过的这一条无数人趋之如骛,若是如此非要走在佛祖的路上,那贫僧这佛宁愿不成。”
观溪盘坐在船头,笑道:“灵山也好,佛土也好,僧人们都怕沾染因果,手上怕沾上鲜血,为此连佛土都不随意踏出,如此修佛,只怕永远到不了彼岸。”
因为最开始的那件事,对于观溪,李扶摇的观感极差,但现如今听了观溪一番话,李扶摇发现对一个和尚的看法有了些其他变化,但要是说因此李扶摇便对前面的事情既往不咎,他做不到。
李扶摇算不上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也绝不是什么都能一笑而过的人。
观溪看向李扶摇,问道:“施主到岸后,可否让贫僧和施主结伴而行?”
李扶摇诧异道:“你去妖土做什么?”
“既然是在红尘炼心,贫僧自然想去最难的地方,何况现在已经被带到了妖土。”
李扶摇哑然失笑,“似乎妖土对和尚也不见得友好。”
李扶摇说的自然是那桩旧事。
同在山河里鼎盛的三教修士不同,和妖土关系更恶劣的竟然是日渐凋零的剑士一脉和远在西边的佛土。
“和施主一起死在妖土,不见得那么不可接受。”
观溪脸上有些笑意。
李扶摇看向海面,“我不见得会救你。”
观溪低声说道:“贫僧也是如此。”
李扶摇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海面,平静不语。
妖土,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