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布衣一声爹喊出,整个人脸都成了血红色。
那是羞的。
他心中安慰自己。
大丈夫能伸能缩,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只是个虚名。
只要能保住性命,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于他和路野之间的仇恨,以后看情况再说。
若是他能恢复身体,那自然还是要寻仇报复。
若是他身体残废不能恢复,那就得俯首低头,夹着尾巴做人。
原来此时赶到大头村的正是路野一行人。
本来他们速度不应该如此慢,不过谁让路野坚持要骑他熟惯的骡子,还有那向导刘妈也骑了一头骡子拖后腿。
其他人哪怕骑着大马,速度也快不起来。
因此一路晃悠,如同踏青采风一样,现在才赶了过来,凑巧避过了大头村鬼灾。
此刻他们一行人骑着牲畜站在官道上,居高临下。
尚布衣躺在大路上,仰面朝天。
除了路野面无表情外,其他随从如二饼,桑叶和紫虹等女对尚布衣指指点点,还有刘妈在一边凑热闹问这是什么人。
二饼是个热心肠的,就趴在刘妈耳朵边叨叨叨。
尚布衣羞愤莫名,感觉自己脸都要丢光了,不过他更担心的是,自己这条小命何去何从。
“尚馆长,”路野缓缓道,“你喊我爹是什么意思?”
“饭可以乱吃,爹可不能乱认啊。”
尚布衣腆着脸道。
“路馆长,您忘了吗?”
“当初咱们头一次见面,小人就想求娶龙小英姑娘。”
“您说过,您是龙馆长八拜之交,算龙小英半个爹,自然也算是我的爹!”
“爹!”尚布衣流下泪水,“孩儿错了,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大逆不道竟然和您动手。”
“您大人有大量,救救孩儿吧,”他心一横,“只要您救了孩儿,孩儿愿意献上武馆内铁布衫神意图。”
“那神意图藏在哪里,只有孩儿一个人知道。”
“孩儿死了,您可就看不到了。”
“爹啊,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路野撇嘴,铁布衫神意图有什么稀罕的,自己早就看过了,还在那神意图上添了两笔呢。
他不理会地上哀嚎的尚布衣,凝神向村子里看去,官道比这村子高半人,站在这里,正好能看清村子里大半情况。
此刻。
村口的石头牌楼成了一堆碎石。
碎石上面,贴着几个喜字,却是白色的。
村里路上,有许多身穿破烂衣服的鬼仆们,面目狰狞,肢体扭曲,一个个如提线木偶一般在村里无意识在游荡。
他们明明死去多时,却被那幕后的嫁衣鬼新娘操控,还不得安息。
这些鬼仆们几乎都是男性,高低胖瘦,俊丑老少各不同,能看出来,那鬼新娘博爱得很,兼收并蓄,来者不拒。
只是用肉眼观看,却看不到那嫁衣鬼新娘在哪里。
几百号鬼仆凑在一起,发出无意义的狂吼乱叫声音,恐怖瘆人。
众鬼仆中,有一瘦高竹杆鬼在最前面,死的时候裤子也没来得及穿上,破烂衣服只能遮住腰间,露出两条大白腿。
盖因这腿上所有血肉肌筋全部都烂光了,只剩下两根白森森的腿骨。
这竹杆鬼拖着大白腿走到村口想要出去,然而,村口仿佛有看不到的透明屏障,他根本出不来,只能不甘心得长嚎。
浓烈的尸臭隔着老远就传来。
这么多厉鬼凑在一起,阴气冲天,现在明明是太阳正中一天最热的时候,阳光照下来都被染成了惨白色。
路野一行人站在官道上,村口处传来阵阵阴森阴气,大家竟然觉得全身冰冷透骨。
连马骡都忍不住喷气扬蹄,全身颤抖,仿佛见了天敌,不停往后退去。
二饼摸着脑袋,喃喃自语。
“不应该啊,咱们这不是刚到大头村吗?”
“那鬼新娘不是在小头村吗?”
那一路萎靡不振的向导刘妈突然尖叫一声。
“路馆长,这就是我们小头村那恶鬼新娘,她跑出来了!”
“我能认得,”她像受了刺激一样,指着村口晃荡的比常人高出一头的竹杆鬼仆嚎啕大哭,“可怜的娃儿啊。”
“那是我邻居三儿啊,吃得多,光长个子不长膘,还欠我们家半袋子粮食呢。”
刘妈认出自家邻居,大家更害怕了。
感情这恶鬼新娘祸害完整个小头村,跑到隔壁大头村来了。
紫虹等六女和路野不熟,不敢开口,不过眼睛里面都是哀求之情。
活着不好吗?现在进去不过是给这些鬼扑们加餐。
桑叶拉拉路野袖子,小声说道。
“少爷,这恶鬼大白天就敢出来,怕是不好惹啊。”
“要不咱们都回铁林寨吧,您可千万别进去。”
路野笑笑,拍拍腰间的剑鞘。
“桑叶,放心,少爷有这利器呢。”
他看向众人,映入眼帘的全部都是惶恐表情。
“我只需要一个人和我同去,”路野缓声说道,“你们剩下的人就呆在外面吧。”
“等会打起来,你们跑远点,我跟不上照顾你们。”
大家一愣,心里面都在想,到底谁这么不走运,要去闯那龙潭虎穴。
路野却低头用脚踢踢尚布衣,笑道。
“好孩儿,爹要你帮个忙可好?”
尚布衣本来见路野不理会他,心中绝望,以为只能等死。
不料路野一声好孩儿,恰似沙漠中快要渴死前天降甘露,让他重新焕发出希望之火。
“爹,您说……”
尚布衣本来是粗喉咙大嗓门,现在竟然也无师自通学会了夹子音。
“只要孩儿能做到,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声音甜腻,脸上却是慷慨激昂表情,要不是手臂瘫软了不能拍胸脯,他非得当场来个豪气十八拍。
路野脸上露出促狭笑容。
“这事儿你肯定能做到,陪干爹我进村子走一趟!”
这尚布衣不过是又一个孽子贺刚罢了,正适合做工具人。
尚布衣脸上喜悦笑容突然僵住,然后变成大恐。
“不要……”
路野不由分说,一把将尚布衣拎起,又随手从马背后面扯下长长的牛皮绳,将这铁布衫馆长捆成个粽子模样。
只留下头和脚在外面。
尚布衣惊得额头冒汗,眼珠子乱转,嘴里哽咽求饶。
路野根本不听,一手抓尚布衣,一手抓着绳子,几个纵跳,已经越过了碎成石堆的牌坊,冲进了村里面。
村口里。
那名叫三儿的竹杆瘦高鬼突然觉得一股恶风扑面。
就看着两个活人扑了过来。
准确说,是一个活人抓着另外一个捆成粽子般的活人扑了过来。
活人的气息和热血,刺激得他嗷一声吼,和周围鬼仆围了上来,想要大快朵颐。
突然。
一股恶风扑面而来,那个大号的人粽眨眼就飞到他眼前。
那人粽头脚乱动,表情狰狞,十分吓人,嘴里唾沫横飞,脸上泪涕横流,发出刺耳的噪音攻击。
砰!
一声巨响,三儿和周围的鬼仆好似海上的小船被巨浪淹没,又好像柔弱的小草被铁球碾压。
瞬间他们就被撞飞了。
还在空中,这些鬼仆脆弱的残骸骨头就散架了。
化作漫天血雨肉块和一堆骨头渣。
村口几十名鬼仆竟然一下被清空了。
刷!
路野手中绳子一抖,已经将尚布衣重新抓回在手中。
尚馆长从头到脚染成了黑红色,头发凝结成一团,可疑腥臭的液体流下,将他脸都花成五颜六色。
“饶命……”
他话说到一半,已经哇一声吐了。
路野却赞道。
“好孩儿,果然铁布衫练到家了,真结实!”
“走,随爹救人去!”
尚布衣嘴里哽咽,心中哀嚎,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被当作人肉流星锤。
路野抓着尚布衣,使出灵目术。
他看到村里阴气最浓郁的地方在,必定是那正主嫁衣鬼新娘所在,于是一路飞檐走壁,走直线闯过去。
若是有不开眼的鬼仆挡路,他直接一个尚布衣扔过去。
真是所向披靡,勇猛无敌。
村子外面。
二饼和桑叶看着自家少爷使着人肉流星锤勇往直前,凶猛异常,提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些。
他们还记得路野的交代,要躲远点,纷纷策马调头,狂奔出半里地才停下。
一个个小心祈祷,希望路野能平安归来。
村子中心。
那青砖大院内。
金满园和张二哥全身是汗。
他们看清楚了,这院子里面有一大厅,门敞着,里面有供桌,上面摆满了大小牌位,原来这里是村子的祠堂。
现在前面一群疑似鬼物抖得越来越厉害疑似兴奋无比要加餐,后面一群鬼物扑门门摇摇欲坠。
两个人恨不得大哭一场。
这是跑到鬼窝里了吗?
“哇……”
前面蹲着那“鬼物”突然哭了,然后整个院子的“鬼物”们一片哭声,声音汇聚在一起震天响。
“好命苦啊,躲到祖宗祠堂也躲不过啊。”
“谁来救救我们啊,我不想死啊!”
“呜呜呜……”
金满园和张二哥长出一口气,眼泪都流下来了,是人就好。
他们正在庆幸。
咣当一声响。
那久经摧残的院门被推倒了。
哗。
外面一群烂衣鬼仆冲了进来。
更恐怖的是,天上,那盖头遮面的一身鲜红嫁衣的鬼新娘也凌空站立。
院里所有人,包括金满园和张二哥放声大哭。
完蛋了。
这下,得被迫做那鬼新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