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数月,颍州颍上县城就涌入了不下两万人的军队。
按理说,这样大规模的造反部队早就被人上报给朝廷了。
可是朝廷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报告。
因为县官被收买了,周边的所有城镇只要是知道这件事的人,要么收钱选择闭嘴,要么永远闭嘴。
再加上白莲教教友徐寿辉在蕲州称帝,建号天完。一时间所有朝廷军队都在围剿他们,也间接为他们的起义提供了掩护。
军队虽然不下两万人,但其组成却是甚为复杂。
各地赶来的绿林豪杰,以及五姓同盟会五色旗的人马,再加上白莲教的教众们。
人数虽多,却依旧是乌合之众。
一群人没有一个公认领头的人,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白莲教主韩山童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是这个领头的。
但是有人不服气。
因为他只有三千来人,而五姓同盟会的人却有两万。
可以说这两万人几乎成为了整个大军的主力军。
张士诚的两万人马喧宾夺主,他成了呼声最高的人。
韩山童对此颇为不满,可是也毫无办法。
而和他师出同门,又多年未见过面的郭子兴却屯兵于外,迟迟不肯来永安县城会师。
郭子兴的大军没有等来,他亲笔写的书信却被人用快马日夜兼程地送了过来。
此时,那封信就摆在他的案几之上。
信封上用浑厚有力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韩山童大哥亲启。
信,他早已看过了,但是对立面所说的话却并不赞同。
他心里不甘。
凭什么他一手创建的军队要交给一个外人来管?凭什么他苦心经营的大业给他人做了嫁衣?
就在他长吁短叹,不知该如何回信的时候。
一个人走了进来,他也看到了案几上的那封信。
“信上说的什么?”他问道。
“他说我们既然以宋王的名义招揽了军队,那么就必须回到火山去把宋王接出来。”韩山童愤愤不平地说道。
“这话说得也没错啊,我记得大哥你以前是最忠诚于宋王的。”他笑着说道。
“贤弟不要取笑哥哥我了,这些年我们好不容易才攒下这点家当,如何能够拱手让人?”韩山童叹了口气,说道,“再说你不知道当年和我们一起在火山上的小兄弟徐寿辉如今称帝了,我们若在不加快脚步,人家就把我们远远地甩在深厚了。”
“有何不可呢?”他说道,“在我看来,我们还非要这么做不可。”
韩山童一脸疑惑地问道:“贤弟此话何意?”
“最近各路大军的首领对张士诚那个家伙越来越看好,对我们却越来越疏远,大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淡淡地问道。
“那当然是因为他兵多,还有他比我们还会做人,平时结交诸位英雄义士的时候,好像他才是这次召集大军的主人翁。”韩山童不甘心地说道。
“张士诚虽然兵多,但是他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幽幽地说道。
“是什么?”韩山童一听这话,双眼一亮,连忙问道。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笑着说道:“凡事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这次会师明面上说的是共同辅佐宋王,继承汉室大业,共同驱除暴元,还汉江山。”
“然而,宋王是我们的人,所以他自然会偏向于我们。只要能将他接到这里来,我们就成了他的心腹,而张士诚却终究只是个外人而已。”他笑着说道,“在大义面前,兵再多又有何用?只要宋王来到这里,所有人都必须遵从他的旨意,若是那张士诚敢拥兵自重,那么我们就可以找借口,离间其余的四位旗主,让五姓同盟瓦解。”
“那四位旗主会听我们的吗?”韩山童犹豫着问道。
“其实我很早便打听过这个五姓同盟的事,几位旗主虽然看上去和睦相处,实则每个人都暗藏祸心,张士诚虽然稳压几位旗主一筹,但只要有机会能够让这几位旗主合力推翻他,那么这个五姓同盟就将不攻自破,到时候就凭他手下的那四千人马怎么跟我们斗?”他说道。
“他就算只有四千士兵,但还是比我们的兵多啊?”韩山童说道。
他皱着眉头说道:“所以,大哥你要尽快回信给老郭,让他尽快带兵前来,只要两军一会和,我们就有足足六千人马,到时候,张士诚就不得不听从我们的命令。”
“也好,那我尽快回信一封给他,不过我该如何跟他说呢?”韩山童问道。
“你就写你完全赞同去火山将宋王接出来,并且写明希望这个去火山迎接宋王的人是他们的人。”他说道。
“这天大的功劳你就这样让给老郭,你就不怕宋王出来以后视他为亲信,我们却成了外人?”韩山童担忧地说道。
“大哥莫非忘了,宋王当年病成那个样子,现在是不是还活着都不一定,万一他死了,这一次去就会一无所得,而我们起义的名头就坐不住,到时候那些人恐怕都会一哄而散。但如果是老郭派人去接,而这个主意从头到尾都是老郭一个人的主意。那么到时候出了事,你也可以说是受了老郭的蒙骗,你并不知情,到时候所有人的锋芒都会对准老郭。到时候,你再出来调停,并且称自己其实才是宋皇血脉,到时候这件事不就成了吗?”他笑着说道。
“那若是真的将宋王接出来了呢?”韩山童又问道。
“那就更好办了,我们直接以辅佐宋王的名义,让宋王登基,在他登基以后,封你为全军统帅,那不就名正言顺了吗?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他张士诚再有办法,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也好,反正横竖我们都不吃亏,我这就写信给他。”韩山童说道。
永安县城之中,一个阴冷的男人正朝着位于城南的仓库中走去。
那里存放着所有的军粮和钱财。
他不是为了去取粮食,也不是想要钱,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很厉害,因为他是整个大军里面,连韩山童都不敢得罪的男人。
这个人只有孤身一人,手下没有任何兵马,但是所有人都敬畏他,都要恭维他。
因为他的手上拥有着乱世最珍贵的两样东西,钱和粮食。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和白莲教搅合在一起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头。
认识他的人都叫他一声杨三爷。
杨三爷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据说他本是一富商,却不甘心独善其身,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将变卖所得的钱财全部用来支持韩山童起义。
可以说,没有杨三爷,就没有起义军。
一个将军,手下的兵马再多又如何?
没有钱,就没有锋利的兵器和坚固的铠甲。
没有粮食,饿肚子的士兵怎么能上阵杀敌?
所以,所有人都要依仗这位杨三爷。
好在杨三爷是个大好人,他最喜欢的就是做好事。
他为人和善可亲,又显得憨直。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憨直善良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敢欺负他。
其原因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仓库里放着的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他还有更多的不知来源的钱。
有谁会砍掉一颗摇钱树?又有谁会杀死一只会下金蛋的老母鸡?
陈九四一脸忐忑地朝着仓库走了过去。
里面早已有人在等他了,那个人就是老好人杨三爷。
杨三爷很胖,看上去温和极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和煦的阳光照射在人的身上一样温暖。
但是陈九四却不敢放肆,只见他朝着杨三爷跪了下来。
他低着头说道:“属下见过主上。”
杨三爷微笑着将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一别多年,阿四怎么对我如此生分?”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对你尊敬,不敢冒犯。”陈九四语速极快地说道。
杨三爷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说道:“当初选中你,看来是对的。”
“当年主上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陈九四说道。
“听说你去了凤阳,见到了青田先生?”杨三爷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是,不光我去了,张士诚和郭骏也去了。”陈九四说道。
“那么青田先生说了什么没有?”杨三爷问道。
“他说那庙里有两条龙,后来那庙就塌了。”陈九四说道。
“是三条龙吧。”杨三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属下不敢当。”陈九四浑身颤抖地说道。
杨三爷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但是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刻骨杀意,却让跪在地上的人感到畏惧。
过了好一会儿,杨三爷才开口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早就知道你将来一定能够飞天成龙,只不过你以后若是真的做了皇帝,可千万不要忘了我这个朋友啊。”
“属下定当谨记主人的教诲,绝不敢忘了主人的恩情。”陈九四说道。
杨三爷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我很满意,你走吧,我还会找你的。”
陈九四听到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刚想告退,杨三爷却又说了一句话。
“青田先生给了你一个锦囊对吧?”
就是这样一句看似平淡的问话,却让陈九四整个人都几近昏聩。
他晕乎乎地将怀里的锦囊交给了杨三爷,然后整个人开始大口地喘着粗气。
此时他几乎成了一个刚从水里走出来的人,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了。
杨三爷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张小纸条,小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陈友谅。
“好名字。”杨三爷说道。
“属下不敢。”陈九四颤抖着说道。
“这有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你何必如此紧张呢?”杨三爷满脸笑容地说道。
“属下不愿意叫这个名字。”陈九四咬牙说出了违心的话。
他当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杨三爷微微眯了眯眼睛,说道:“那你就该把它保管好了,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
说完,他将锦囊递给了陈九四。
陈九四接过锦囊,逃也似的离开了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