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下只有这条路了,不是吗?”李清舒眼神坚毅。
夏学洪咬唇不言,下一刻,他忽然抬眸嘴角扬起笑意,接着,转身迈步而走,下衣摆被风牵起一角,急声说道:“走吧,我先去找找熟人。”
李清舒闻言,她也勾起一抹微笑,她本就美眸如星辰,这一笑眼底好似染上朝霞炸开时的美艳,叫人瞧得移不开眼。
***
定国公内院,亭楼阁榭分布得错落有致,入院第一眼便瞧见树木枝丫开始发出绿芽,院外有一处亭子,四面中空只是被主人家用竹帘挡了起来。
尚宰就在这竹亭中着急得来回踱步,手中抱着剑,神情着急又无奈,眼神又盯着紧闭的屋内,却瞧不见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可,每当宋景昭要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敢随意的进出。
在屋内。
宋景昭盘腿坐在用金丝雕刻出来的矮桌前,右手边上是他刚抄完的往生经,他视线落在面前的内功心法,又摇摇头,将它扔在火盆中,亲眼瞧着烧完后在慢悠悠的站起身子。
他在屋内左转右转,直到走到一处画卷才停下步子,他伸出修长的手将画满了“何不食肉糜”的画卷取了下来,换上了一副新画卷而这上面画上了当今民生,紧接着摸了摸身旁的官服,重重叹口气。
这下,真要成为她上司了。
尚宰忍不住冲进来,却瞧见宋景昭脸上竟然是温和的笑意,这情形让他浑身打颤,后背发凉。
谁,是谁要倒霉了?
***
为了避免被人察觉,李清舒和夏学洪走的小巷子,他们跟着前面引路的人一直到后门石墩子处才停下来。
这时天已经大黑了,从里面传来敲锣打鼓,又是浓厚的戏腔又时观客们的叫好声,没过一会儿里面忽然出来一个开门的人。
这人黑色的棉布衣裳,冷眼瞧着他们说道:“怎么?就是你们有事?”
夏学洪见状先一步上前行完礼说道:“正是正是,我家中有位老母亲,喜欢您家班主的戏,因此我今日才找人过来叨扰。”
那人也没接着说话,只是冷哼一声才说道:“班主已经许久不唱了。”,然后又鼻孔朝天的让他们进去,而后等他们进去后,又重重地将门关出“砰”的一声。
夏学洪立马心领神会,从身上掏出小碎银子塞入他粗糙的掌心,这人像是换了一张脸,立刻贴心地带他们到里面的小隔间等着。
这个隔间就在那些唱戏的人换装的旁边,里面在说些什么话,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甚至隐隐约约听见他们明日便要去上官府给那位上官公子唱戏的事情。
李清舒下意识打量这隔间的环境,隔间只有一张桌子,在往桌子里边还放着一个市面上极为常见的花瓶,可她忽然在脂粉味里闻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药草味。
隔了半晌时间,那位班长才姗姗来迟,他长相入玉面,依稀可见他年轻时的风采,而且他身形出挑,下面步子稳健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练习不肯松懈半分的人。
“真的得罪了。”班主脸上挂着恭维的笑意,朝着夏学洪行礼,然后自顾自地坐在凳子上,等着他们先开口说话。
李清舒瞧着他脸色过于苍白,又见到他时不时便拿出汗巾擦手,她心中便有了决断。
当夏学洪把自己的想法道出来,班主就变了脸色,忍住冷嘲道:“夏学洪,我当你常来瞧戏,算是熟面孔才肯听你多分辨两句,也瞧在这姑娘送了个别致之物,才肯出来见你们一面,没想到你们是想把我拖入火坑。”
见戏班主生气,夏学洪也不知道说什么。
此时,李清舒开口说道:“班主,你是否有腹胀,不思饮食,腹泻,甚至是气息不足的情形?”
班主神情惊诧,不过又很快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他厉声说:“你这姑娘在胡说什么?”
李清舒走到他跟前,“您应该见过不少大夫,也喝过不少药方,只是无效,才没唱戏了吧!”
被人说中隐秘,班主犹豫一瞬间,顿了顿,开口询问道:“你有何法子?”
知道他心中已经动摇了,李清舒趁热打铁接着说道:“我虽说比不上名医,可这方子,三月见效,而且让你带我们进上官府见上官公子,我有法子不会让上官公子怪罪,而且,我送您的那东西······”
听到她提及今日班主刚拿在手中珍贵物件,他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然后讷讷开口道:“那边将那方子给我。”
夏学洪听到激动的和李清舒对视一眼。
这事,成了。
“只是,你们若真想跟着戏班子入上官府,我只一条,必得练一些基本功,虽说现下状况也来不及了,但几个时辰让你脱胎换骨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那位上官小郎君是个顶顶的戏痴,若不是因为他所忠爱的萧娘不唱了,恐怕他写的那些戏本子,定然能大火。”
说完,班主的眼眸中满是惋惜,可一想到上官仪的身份,只能叹息,若他生在梨园定然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能做人上人,谁又想做梨园戏子供人玩乐呢?”
解决完此事,李清舒才转身走回家中,只是没想到在回枳园的路上遇见个不速之客。
竟然是京都的李府来人了。
所来之人不是别人,是李府的李大人李洪道,而在马车内端坐着他的嫡女李清莲。
见到这么晚才回来的李清舒,李洪道驻足,微微皱眉:“女子职责只为相夫教子,你不学女工女红,常年在外奔波实有为妇道。”
枳园的门已经打开,长伯如同石像般静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离开。
李清舒把他们当成空气般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这几年,李洪道早已不是曾经在京都夹着尾巴做人的人,而是李大人,在官场上傍上了内阁那边的人,自然趾高气昂惯了,不曾想她这个小小的孤女竟然直接无视他。
“我在和你说话。”李洪道咬着牙说道,“我可是你二伯,是你长辈。”
原本踏入枳园的脚退了一步,李清舒转过头,眼眶猩红质问道:“二伯?长辈?”
“发生那件事时,你可知道你是我长辈?”
瞬间,寂静的夜中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李清舒双手攥紧拳头,盯着他,以前之事变成她一日复一日的梦魇,她偏过头。
在马车内的李清莲掀开马车帘子,她是标准的鹅蛋脸,眉下是羞涩的杏眼,上身青色钩针海棠纹锦花软缎,下身是苗锦月华裙,脚上穿的是玉兰花纹云头小靴,一举一动都是小家碧云,细细看去又是艳如桃李。
“父亲,你别忘了,我们今日来的目的。”她声音婉转悠长如夜莺般动听悦耳。
经她这样一提醒,李洪道伸手示意不急,看着他神情平静说道:“来了京都还没好好去逛过吧!西边有个灵隐寺,里面许愿还是灵验的,你这院子租金怕也不便宜,李府可给你一百两银子。”
李清舒静静听着他的话,这不像他做事风格。
李洪道看着他,神情冷漠说道:“你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定然保你后半辈子无忧,何必去当那个地位低贱的仵作呢?毕竟你可是我大哥的嫡女,也莫要出门在外丢了李家的脸面。”
听到此话,李清舒已经准备转身离开。
这些人的嘴脸她在小时候就见得十分清楚,从她小时到大,他们的监视就从未离开过乡州,若不是她的养父,她恐怕已经死了。
李洪道见她要走,忍不住开口说道:“说罢,你到底要什么?”
连带着站在他身旁的李清莲都开始隐隐着急,开口颐指气使说道:“你以为你现如今的身份还配得上那门婚事吗?你若是现下把婚书叫出来,我们还可当你是李府的人,你若是不交出来,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她后三个字咬得极重。
李清舒听出他们的弦外之音,只是想不通她身上还有什么婚书值得他们如此大张旗鼓。
“我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以后也别来找我。”
李洪道鼻息加重,一步步走上阶梯到李清舒面前,整个人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似乎是刻意将人压在谷底:“你以为像那样的人家会取个当个仵作的女子吗?你可知道那人家地上铺的是白玉,别人身份高贵是天之骄子,你现如今不过是摊烂泥,一辈子都会因为仵作这身份抬不起头,不要妄图靠着婚约改变你身份。”
“你认为,你还能翻得起身吗?”
他眼神中冷漠,麻木,像是看着蝼蚁般。
晚风拂过众人脸庞,带来刺骨的冷意,一直听着他们交谈的长伯闻言脸庞上都浮现出愠怒。
可,李清舒看着已经在衰老的李洪道平静地说道:“凭什么?”
谁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三个字。
李洪道微微一怔,嗫嚅着说不出话。
原本,因为那件事李清舒是一定要死的,牵扯到那件事无关老幼婴儿都会死,若不是被恩释,李姓恐怕都绝后了。
李清舒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原本只是将她抛弃在外,静静等着她死了,没想到听到那婚约,他们心中暗动,在她身旁安插了不少人监视她,可她这人竟然十分警觉,从未拿出来过。
接着,李清舒神情认真地说道:“我不想嫁人,也不在乎那婚书,原本就是要将婚书退回去的。”
李洪道蹙眉,道:“既然你不在乎,给我们又何妨?”
枳园忽然变得更加寂静,唯独李洪道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甚至他激动得颤抖了双手都没有发现。
“可是你们在乎啊!”李清舒嘴角扬起一抹笑,“所以,我想把婚书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