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关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倒也不让人意外。因为与其他几人相比,他是最为耿直的。虽不乏为官的沉稳和多谋,但武将敢说敢言的风度他也拿捏有度。
桐关率先说话,也是考量周全。其他人不愿说,那是肚子里在打别的花花肠子。国主不愿说,那是等着有臣子替他说。桐关还真不是想抢这个替国主说话的风头,他是不想徒湖那个小子以后死的太惨罢了。
“桐夫史以为有何不妥?”坤达明贵问道。
“禀国主,臣是个武将,不善钱粮营造之务。但钱粮营造之务关系着我的军务兵务,所以臣还是得说两句。新官贸之利,那是从艺石城的牙缝里抢吃的。”他看向徒湖,说道,“徒湖,不瞒你说,你可知因为这新官贸,目石城、静石城严阵以待,就怕艺石城突然反悔,挑起战事。”
徒湖默默不语。这些他是知道的,林青此趟由奂文莱亲自护送,随从皆为精兵干将,就足见凶险了。
桐关继续说道,“你小子幸运,花言巧语把艺石城给搞定了。羽国那个三世子这事办的不漂亮,订好了的清单,说好了的事情,偷偷摸摸搞这些,不磊落,我劝你不要学他。既与人家艺石城商议好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订好了的单子也不要变卦。”
徒湖争辩道,“桐大人,下官不是学他,下官也不是要变卦,下官……”
桐关完全不给徒湖说话的机会,字正腔圆道,“那个三世子也就是联络了一些小商家,生产点艺石城看不上的东西。说白了,那些东西虽然新奇,但做起来难的很,利润也不高。林青回来得如此顺利,你以为是他巧言善辩?那是他运气好。要是动了艺石城的根基,你看他和奂文莱不被扒层皮再回来?”
众人对桐关这种说话方式似乎习以为常,只要不是太过粗鲁,国主一般都不会制止。此时这位国护夫史越说越激动,声调也提高了不少,说道,“但你要做的比那个三世子还过分。”
徒湖忍不住道,“桐大人,徒湖也是为国为民,不知大人为何要这样曲解。”
“你的计划就是将国殿自己控制的商品拿出一半甚至更多,转而由民间生产,是不是?”
“桐大人,我的意思是……”
桐关接连追问,“你说破了天,就是我总结的这样,是不是?”
徒湖没否认。
桐关道,“但你想要拿出去的,可并非艺石城看不上的,都是国殿亲自经营的利润颇丰之物。艺石城从不跟各国国殿做买卖,只做民间生意。你把这些还给民间,岂不就等于送给了艺石城?你不要觉得列了个单子,走了趟差使,艺石城没搭理你就是看的起你,在这里沾沾自喜,不知天高地厚。”
“桐大人,新官贸的口子一旦打开了,民间的热情将势不可挡,若不早作打算,一味将那些商品垄断在国殿手中,毕竟会引起民间不满……”
感觉徒湖马上要说些过激的语言,徒兆急忙道,“徒湖!桐大人为官过年,见解深刻,岂是你一个初出茅庐之辈可以置喙的。”
桐关完全不给徒兆面子,直接反驳道,“守相大人,这跟为官多久没有关系,是为政立场不同罢了。”他又对徒湖说道,“徒湖,你纵使说出个花来,我就问你一句,艺石城若不如你愿怎么办?你还利于民了,他们却来抢,到时候你如何应对?是不是要目石城和静石城与他们兵戎相见!”
徒湖辩驳道,“桐大人严重了,艺石城都是生意人,徒湖这么做自然也会顾虑周全,以免出现桐大人说的那种情况。”
见徒湖这小子冥顽不灵,桐关心里又气又急。但该说的都说了,总不至于把心里真正的盘算摆到明面上才能让那小子死心吧。
坤达明贵问道,“其他几位大人,没什么要说的吗?”
元启时说道,“国主,这开采、祭祀、采办、营造……关乎国家的一桩一件,都有礼可循,有法可依,贸然变动,怕是不妥。”
这位国印夫史向来喜欢和稀泥,众人习以为常,不予理会。
到是占长吏,见躲不过去了,也跟着说道,“国主,臣也以为不妥。”
徒湖很意外,虽然此事没有跟占长吏事先商议,但自从羽贸属筹办以来,徒湖的每个决定,只要是有利于官贸的,占长吏都会支持。今日提议虽然关系甚大,但从长远来看,于国于民百利无一害,徒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三夫史如此意见一致,都不曾犹豫就站出来反对自己。
“占夫史可是与桐夫史一样的观点?”坤达明贵问道。
“回禀国主,并不完全一致。臣相信桐大人也没有将心里真正想说的说出来。”
“哦?那依占夫史的意思,你们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占长吏只回了两个字,“士族。”
士族。
徒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石国大族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如徒族这样的大家族已经身居高位很多年了。为保宗族兴旺,徒族甚至拥有自己的墓葬之所。凡功成名就的族人都会被安置在那个神秘至极的古老墓穴中,为的就是让宗族的兴盛之气不会外泄。
但是由士族把权的朝堂弊病诸多,为官为政不思进取,子弟亲族如今能担以重任的越来越少。就拿他刚刚接手时的羽贸属来说,全都是和‘弓冒州’一样仗势欺人的士族子弟,平日欺压小商小贩,闹得民不聊生。徒湖混迹市井多年,看得很清楚。他重用林青效果显著,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以为时机成熟了,这些并不能阻挠他渴望改革的雄心。
但此刻,他还是碰壁了。
他想过他父亲会先反对,毕竟徒族是除了坤达族以外,石国最大的宗族。他也想过元启时会反对,那个老油条本事没多大,就是靠着宗族亲源笼络人心和维持地位的。
他万万没想到,是桐关和占长吏如此坚决地站出来反对。
占长吏此时继续说道,“国主,国殿经营的产业,大多由各家士族子弟管理,贸然剥离,实为不妥。”
“还请夫史详谈。”
“其一,势必要削减衙署的士族子弟,这些人安顿不妥会引发朝堂混乱。”
坤达明贵问道,“可否安排在其余衙署?”
“不可,会造成其余衙署官吏冗余。其二,挑出一部分让利于民,让哪部分,留哪部分。两方势必相互内斗,彼此阻挠,届时内政混乱,还要平衡各方利益。其三,让利于民想法虽好,但很难落实,稍有差池,这些商品的控制权会落在个别几个大家士族手里,到时候非但没有让利于民,国殿想要收回来都是不可能的。其四……”
“可以了。”
显然,坤达明贵早已看到了这些弊端,他只是想有人帮他提醒徒湖而已。身为国主,当然要公平以对,徒兆作为压轴出场,也躲不过被询问意见。
“守相大人觉得占夫人所言如何?”
“臣……倒是觉得占夫人和桐夫人有些危言耸听了。”
在场几人无不震惊。
历来国殿改革,无论大小,徒族总是被波及最广最深的。徒兆往往都会据理力争,为宗族争利。三夫史分权,是他唯一败绩。虽是败绩,但他却最大限度的保全了徒族子弟,论到谁也不会有他做的更好了。可此时此刻,这场徒湖一己之力应对国殿三夫史的‘比武’,实力如此悬殊,结果如此明显,徒兆的选择让人如此以外。
虽然徒湖是他儿子,但徒湖的建议却可能伤及整个徒族。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徒兆,包括徒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