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国,泰昆城。
于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叫了两个新徒过来授课。
泰昆分馆的这座别致小院里,师徒三人站定。于伯不再像平日那样总是拨弄算盘,而是手握一把长鞭。兵器在手,这位中年老者顿时有些不一样了。佝偻的背部较平时挺直了不少,加上格外的严肃的表情,令眼前两个年轻人心生敬畏。
于伯看眼手中长鞭,稍稍握紧几分,又左右看看身边两人,缓缓开口道,“人有灵力,器有器魂。不要觉得它是死物,更不要觉得它只是你的附属。”说着,他看向兰陵道,“兰陵,昨日你说你左手兵器有念,可以择主。”
兰陵点点头。
于伯继续说道,“它既然可以择主,那便也可以弃主。”
于伯点到为止,吓得兰陵头皮发冷。撼海链选择他的时候,那可是经历了一番生死,若它哪天对自己这个主人失望透顶决议抛弃,岂不是会更惨......
想到这里,兰陵赶忙揖道,“请于伯教导,兰陵一定认真领悟。”
于伯倒也不是为了吓唬他,自己与松桐雪鞭之所以能在当年叱咤风云,被世人叹一声人器合一,自然有其威风的道理。除了扎实的功力,便就是‘于千松’此人对兵器的独到领悟。
阿原看兰陵一脸惊恐,有些幸灾乐祸,心想这不要脸的人也有怕的时候。没想画风一转,于伯便说起了她。
“至于阿原,虽然熟谙暗器,但我还是希望,你终有一日能寻得一件趁手且可护你周全的兵器。”
兰陵一听,噗噗笑出声,讥讽道,“听见了嘛妹子,师兄劝你一句,暗器终归不是正途,还是听于伯的话,早日改邪归正。你就说你前些天冲君漠弘文扔珠子的事,给我添了多大麻烦,还不是得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阿原暴怒,袖内之物呼之欲出。
兰陵不为所动地看着她,正想接招的时候,只听于伯严肃道,“好了。”
见于伯似乎有些动怒,兰陵便也正经了起来。阿原则撇过头去,懒得理会。
见他二人安分下来,于伯指了指院子正中的空地上早已备下的三张简易竹席。
兰陵和阿原吵闹归吵闹,感受到于伯传道授业的真实态度,二人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鹰,迅速坐定。
见他们也算尊师重道,于伯多少有些欣慰。毕竟自己垂暮之年能得这一双天赋徒儿传承技法,也不枉费自己的一身本领。
于伯负手缓行,慢慢道,“你二人底子深厚,天赋异禀,但你们要知道,这世间万物,聚散离合,向来只揭示了一个道理。”
“是什么?”阿原问道。
“就是任凭谁,任凭有多大的能耐,都不能独世而立,独世而居。”
于伯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阿原,因为他看得出,相比兰陵,阿原更加孤独。
阿原虽不全然明白于伯的意思,但一番言语让她略感苍凉。
于伯又将目光转向兰陵,继续说道,“方才我说人有灵力,器有器魂,你可明白。”
兰陵点点头,回道,“这藏于世间的兵器战甲,神仙宝物,虽是死物,但吸收世间灵力越久,越有灵性。死物不能生,不如生物那般拥有念力,但时间久了,它们被注入的灵力会令它们有了灵性,一旦成了有灵之物,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驾驭的了。换句话说,它们虽谈不上自己择主,却也不是谁都有权利使用它们。”
兰陵对答如流,对他来说,这算不得朝纲题。隐士的隐器、隐衣浸润在天界万万年,早已有了自己的灵性,隐士挑选隐衣隐器更是天族的隆重仪式,或者说,是他们被隐衣隐器挑选才对。
阿原听得云里雾里,显然只用暗器的她很难理解这些事情。
像她这样的死士,从小的命运便是被豢养起来接受训练。但阿原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她的主人是徒央。
见阿原有些一知半解,于伯说道,“兰陵,把你平生所学所悟,说出来听听。”
兰陵知道,于伯这是希望自己给阿原补补课,便侃侃而谈道,“凡生者,皆有念力。念力分两种,心念、绪念。”兰陵向于伯揖了一揖,继续道,“学生学得属绪念。”
于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绪之念,分三层。气念、灵念、术念。皆靠吸收灵力运转而来,普通武人,披荆斩棘、破石为土,已可谓将气念用于极致,乃将体内之灵力化作无形气力薄发而出。而如阿原妹子这般,化灵为水,再以水为器,实则为灵念之境,已是非常难得。而若想更近一步,则需练至术念之境,倒是习得术法,操控神兵利器自不在话下,且可将灵力演化出更多变化。当然,这还关乎自身体质和属性,并非易事。”
阿原听得极为认真,默默将兰陵说得这些记在心里。徒央教她武功、教她吸灵,教她运气,教她心法,却从没给她讲过这些。阿原此刻犹如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将之前所学串联起来,似乎一下子疏通了许多瓶颈。
兰陵回答得如此有条理,于伯并不意外,他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些都对,也很熟识这些循序渐进的增益之法。只是并非要等到修至术念,才可驾驭神兵利器。我方才说了,器有器魂,一旦你与它性情相投,即使凡夫俗子,想要举起举世无双的神器又有何不可。”
阿原目光希翼,问道,“于伯,这么说我也可以找到一件与自己性情相投的无双宝器?”
于伯摇摇头,“并非只有无双宝器才能与你性情相投,一件普通之物,若你懂得它的器魂所在,它便愿护你周全。”
兰陵说道,“于伯,您所说并不晦涩,只是如何让自己与兵器性情相投呀?”
佝偻老者面色如常,一身布衣粗衫立于小院正中,犹如一颗沧桑古松,顿时生出一股傲视群群柏的气度,他微抬手臂,手中那把普通蔓藤所制的长鞭好似一条棕色纤细的长蟒从袖中窜出。蟒状如虹,变化莫测。
于伯整个身体与那‘棕蟒’融为一体,好似棕蟒缠绕栖息于古松之上,以树为遮蔽,时机成熟便蓄势而发。他每一次挥动手臂,藤鞭便好似蛇蟒出击,无论缠绕还是抽打,都精准无比。于伯步法诡异,好像百年根茎稳稳扎于地面,让这颗古松毫无破绽可言。
兰陵心中颇为震惊。墨影于他而言,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利器,短小精悍,进退自如,护得他不少周全。可于伯手中的一只普通长鞭,却好似他身体不可分离之物。腿脚如根,身躯如干,手臂如枝,长鞭则是生活在这古老苍松上,一条肆意游动的蛇蟒。
阿原见于伯一番展示,像是如获至宝的小女孩,兴奋不已道,“于伯,于伯,你教我!”
兰陵则安静地看着那位老者,压抑住内心震撼,亦是如获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