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木蔷薇卧室的灯熄灭,林昼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一张大通铺,几个大木箱,连个吃饭桌子都没有。这里原本是‘晶林院’仆人的居所,更名为渡薇亭后,便成了林昼一人独享的房间。林昼将这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虽然简陋,总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林昼面前摊着医书,看了许久,却一字都未装入脑子。他叹口气,合上书躺到床上,为着白天的事情烦心。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按照他的猜想,那位律大人与殿卫军交情匪浅,甚至可能与通天院有关......
林昼犹豫不决,自己没有十足证据,且木蔷薇一再告诫他不要招惹律楠威,思来想去,他决定先不将此事告诉木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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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卫军弩兵营的营帐内。
营长‘章升’毕恭毕敬站在一旁,身旁的叶一群和蒙壮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营帐内灯光昏暗,一片安静,摇曳的光线不时打在帐内正中座位的那人脸上。那人眉头舒展,嘴角浅笑,浑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阴寒气息。
章升几人大气不敢喘动,只等那人说话,可茶水一杯接着一杯,那人却一直不语,犹如帐外的风,让人琢磨不透。
终于,风停了,光线不再摇晃,稳稳地照亮了正中那人一侧的脸庞,正是刚来离石城不久的‘律楠威’。
律楠威放下茶杯,目视前方帐帘,眸色深沉地说道,“这么说,今日的事,被你说的那人听了去?”
他话音刚落,章升的目光便凶狠地落在了蒙壮身上。蒙壮颤微微赶忙跪下,汗水渗出铠甲,不敢大声说话,声音微弱却气息急躁地求饶道,“是小的疏忽!当时就应该直接杀了他,小的后来用嗅鼠探路,才......才发现竟然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放他......放他回了渡薇亭!”
律楠威的目光始终落在帐帘上,眼角微挑,眯了起来。
章升看眼叶一群,叶一群便拔剑而出,架在蒙壮脖子上,即便那是他们最得力的下属,在律楠威面前,他们也不敢为蒙壮求饶。
蒙壮紧闭了双眼,只能等死。却突然听到律楠威问道,“你们说......他会告诉那女医嘛?”
叶一群的剑停了下来,急忙看眼章升。章升摸不透律楠威的心思,只能试探性地说道,“回大人,那小子是我们派去的,还算听话,且他身上还有毒。属下猜......他即便听到了什么,也不敢......多嘴。”
见律楠威不回应,叶一群只能再次举起剑,就在剑尖几乎刺入蒙壮脖子的时候,律楠威再次说道,“那不如......让他告诉那女医,岂不是才有趣?”
叶一群猜不出律楠威的心思,剑停在原处不敢动弹,蒙壮感受着自己脖子处的血就这样一丝丝流着,同样不敢动弹。
章升机敏,当即应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借此让那女医和城主相互猜忌?”
律楠威终于收回视线,稍许满意地看看章升,把玩起手中茶杯,好似那是一杯美味酒液,一饮而尽后说道,“那女医......可不是你我对付得了的。我怕是要在这离石城待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排场戏看看?”
见律楠威起了兴致,章升笑着应道,“难得大人有此雅兴,蒙壮他一直与那小子接头,恳请大人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替大人把这戏排了?”
律楠威身子向后靠去,看了眼台下的蒙壮,挑着嘴角说道,“倒是一声不坑,是条好狗。”
听到他这么说,叶一群才将剑从蒙壮脖子上抽了下来。蒙壮松了口气,磕头不止,说道,“谢大人不杀之恩,小的,毕竟肝脑涂地。”
律楠威闭目再不看任何人。
章升摆摆手,蒙壮立即捂着脖子处的伤口逃出营帐。叶一群深深一躬,也跟着出去。
律楠威似乎有些累意,双脚摊开又向后靠了靠。章升小心翼翼地上前,重新倒满茶水,问道,“大人......不喝酒吗?”
律楠威漫不经心地说道,“这里不比昆国,我得时刻保持清醒。酒......”他看看手中茶杯,“是个好东西,但越是懂酒的人,越知道什么时候该喝,什么时候不该喝。就像做人,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章升一听,端在手中的茶杯抖了一下,他放在桌上,连忙低头道,“小的,永远都是大人手下的狗,请大人放心!”
律楠威不为所动,缓缓问道,“说说吧,现在什么情况?”
章升走到营帐正中,汇报起来,“回禀大人,离石城目前拥兵十万,与昆国接壤的开罗谷河道目前驻扎三万......”
律楠威打断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章升咽喉蠕动几下,吞吞吐吐地说道,“殿卫军目前不到一万人。”
律楠威突然坐起身子,稍稍睁开的眼透出冷峻的光,问道,“离石城的殿卫军不是一直在招纳新兵吗?!”
“回大人,确实一直在招纳新兵,但城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殿卫军选拔人去驻守各个关隘要地,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几个营的营长,已经被城主调换的差不多了。”
律楠威说道,“各城殿卫军,只有在大举征兵的才需奏报国殿,哼哼,这位离石城主......还真是有些心思。”
律楠威重新闭上眼睛,心想自己看来是真的不能喝酒了。
招募殿卫军,再将殿卫军调派到其他军队扩充力量。律楠威冷笑一声,心想坤达明成这招还真是高明。
扩充军队受国殿忌讳,何况是殿卫军,各城殿卫军向来都是各城城主心腹。坤达明成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大举招募引起国殿重视,然后为了消除怀疑,提出了营长轮换的建议。看似并没有培植势力,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悄悄将殿卫军的力量分散至其余部队。想来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将领也都被调去了各地驻守,这样一来,离石城各个关隘的守卫,都被安插了坤达明成的心腹。
想到这里,律楠威目光如炬地看向章升。章升会意后立即跪下,拜道,“大人,并非小的,小的不报。城主每次调换的人不多,十分谨慎。小的也是,也是后知后觉,小的发现后立即将消息告诉了盛......”
律楠威摆摆手,无需章升再解释。
章升与律楠威的信息,向来都是通过盛林晶与盛家的书信传递。律楠威淬出一口,道,“这个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不足惜!”
这些年,盛林晶确实带回了不少离石城的消息,只是没想到,她将这个对坤达明成最不利的消息,给截了下来。倒是对坤达明成有情,却坏了大事。
律楠威知道,自己进了离石城,一举一动都被坤达明成监视,今晚金蝉脱壳来见章升已是冒险,将这个消息送去国殿几乎是不可能的。若通天院的灵石道人还活着,或许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律楠威更是气愤,辛苦经营多年,全毁在了盛林晶的嫉妒心上,但最让他忍无可忍的是她对律楠音下手。
律楠威看着杯中茶水,道,“这茶,就是没有酒好喝。”
章升一动不动站着,他是律楠威豢养的人,深知律楠威是个什么样的人。心狠手辣,有仇必报。城主饶了盛家,可律楠威一定饶不了,不然还是那个烧死自己小娘的律楠威嘛。
知道律楠威并未怪罪自己,章升立即问了个关键的问题,“小人愚钝,不知那小子......究竟该如何处置?”
听章升这么一问,律楠威心情似乎好转起来,既然旧棋子已经弃了,那就再用新棋子。对他律楠威来说,棋局越复杂,对手越强悍,才越有意思。徒央死后,律楠威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沉浸于游戏的兴奋感了。虽然坤达明成在他眼里,比不得徒央,但殿卫军的安排到是让律楠威对坤达明成燃起了一股兴趣。原本来离石城只是任务,这下子他倒是真的不愿意走了。
律楠威再次把玩起手中的茶杯,悠悠然说道,“不如......请他喝杯酒,先把毒......给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