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投机取巧,林昼进入了离石城的殿卫军。军营生活简单粗暴,论起真正实力,他与别人自不能比。初训的一段日子,吃了不少苦。但比起自小被养父打骂,在通天院被灵石折磨的,现在虽也是苦的,却要好上很多。且这是他答应木蔷薇的事情,心里也不知为何憋出股劲,总不愿半途而废。
林昼是班里年纪最小、入伍最晚的,自然承担起一些跑腿的脚力活。领个饭菜,传个话什么的,虽总被使唤,倒是挺令他开心。身边兄弟朴实,他又是个性格油滑、察言观色的人。没用多久,就混熟了不少人,常在各阵转转,打听些八卦,倒是帮了他不少。
日子过了好些天,木蔷薇交待的事情,没什么进展。军营这么大,通天院被炸那日情况混乱,林昼也只记得那几个死士的大概身形,要想找到他们,无异大海捞针。本是一筹莫展的事情,可与老伙头一番胡聊,引起了他的主意。
无论男人女人,做饭的地方总是八卦聚集地。林昼每日固定的脚力活就是领取班中伙食,跟伙房的人混得最熟,杂七杂八的事情听了不少,今天也不例外。
按照老伙头的嘱咐,林昼赶个大早去领馒头,其实就是为了陪老伙头聊聊天,还能多得个馒头当作谢礼。
而着老伙头最喜欢一边抽着长烟,一边讲些军营里神神叨叨的事情。
“咱们军里,时不时,就会有人消失。”
“消失?”
“嗯,突然就消失了,连个尸体都找不到。”
“这军中没了人,怎么可能不管不问?要是逃兵,那都是要抓回来处置的!登记在册的户头,家人也是脱不了干系。”
“说的轻巧,你的户头是真的吗?”
林昼哑然失笑。
老伙头在军中混了许多年,有些行情早就一清二楚了。像林昼这样油头滑脑毛头小子,一看就来路不正。见他不说话,老伙头斜他一眼,继续说道,“咱们军里,有那么些人总是有不太干净的。何况殿卫军,又不是光守城护殿就够了。你呀,就是还没遇到事呢。“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
“前段时间又不见了几个人。”
“不见了几个人?!“
“军中见不得人的事多着呢,上万人的殿卫军,不见几个人能有什么,都报不到营长那里,大阵长自己就压下来了。不说了,不说了,来,你们班的馒头。一共二十个,多给你一个,自己悄着吃,二十一个,拿好。”
之前林昼常花言巧语哄得老伙头多给自己一个馒头,躲个无人处也就吃了。可今天听到老伙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一通,林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端着饭盆低头走了一路,没想正正撞着个人。馒头倒是没掉,抬眼一看,竟是弩兵营的大阵长‘屠亮’。
屠亮吼道,“干什么呢!”
他与林昼所在阵的大阵长‘叶一群’是出了名的不合,眼下也不知倒的什么霉,大清早偏偏撞到了他。
“小的....小的是去领早饭的,冲撞了阵长,实在该死!”
“早饭?!”
屠亮见他端着盆,伸手就要去掀上面的屉布。
林昼慌忙一躲,让屠亮气愤加怀疑,道,“来啊,给我把他摁住!早就听说有人偷拿吃食,看看是不是这个小子!”
身后兵士狠狠将林昼摁住,强行掀开一数,“禀阵长,二十一个!”
“好啊,果然是你!”
“屠阵长,不是我,不是我,兴许是....是不小心多拿了一个,绝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偷呀!”
“废什么话!来人!”
军棍眼看就要落下,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屠亮!军营重地,你这是做什么!”
屠亮回头见是‘叶一群’,不屑回道,“叶一群,我教训这偷馒头的新兵,你最好不要插手!”
叶一群看眼被摁在地上的林昼,问道,“你是哪个班的?“
林昼以为救星来了,忙说,“阵长,阵长,我咱们阵七班的。“
一听是自己的兵,叶一群果然帮着说起话,“屠亮,处置我的兵,是不是该问问我!”
“叶一群,你的兵偷拿馒头被我带个正着,不会是....帮你偷的吧,哈哈哈....”
叶一群看看地上的馒头,问道,“屠阵长说得可是真的?”
“叶阵长,叶阵长!我没有!我,我早上走的急,可能是不小心多拿了!”
“不小心多拿了?!哼,叶一群,你的兵连个数都不会数嘛?!”
叶一群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可为了一个偷东西的新兵,他也并不想跟屠亮吵闹,只冷静说道,“既然是我的兵,我就带回去处置,用不着屠阵长代劳了!”
“你自己处置?!叶一群,你不会是想袒护吧!那些个逃跑的兵你都不追究,一个偷馒头的贼....”
“屠亮!”叶一群愤怒道,“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你要是不相信,我们就当着营长的面处置!”
“这是你说的!”
屠亮听到叶一群自己送上门,心里暗爽道,“到了营长面前,参他个治兵不严,看他怎么说!”
就这样,林昼被押着,随叶一群和屠亮来到一间大帐内。
弩兵营长‘章升’正悠悠地喝着茶。他身材魁梧,看上去三十多岁,胡须虽浓密却修建的利落,显得他眉眼清晰,鼻梁挺拔。
军中争夺资源、指责构陷的事常有发生,章升自然也见多了。两名阵长闹轰轰走进来,定不是来汇报军务的这么简单。
章升一手握着茶壶,不时对着壶嘴直饮,一手则端看着一卷兵法。刚才还相互怒视的两名阵长,一进帐中立刻安静下来,倒是很有默契地拜道,“属下,参见营长。”
“今日本营哪阵轮值?”章升慢条斯里地问道,并未抬眼看他们。
“回禀营长,是属下轮值。”叶一群答道。
“既是叶一群轮值,这刚过‘朝晕’,屠亮你不在自己阵中准备今日的操练,来这里做什么?”
屠亮还未开口,便被章升问住。他是得了下属密报,知道叶一群阵中有人这段时间多拿军食,本想逮个正着,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章升定性成不务正业了。
屠亮急忙解释,“回营长,属下近日听闻叶阵长治下有新兵偷拿军食,您是最看中军中公允的,属下正准备前往伙房查问,没想逮个正着。”
“叶一群,是这样吗?”
“回营长,是属下治理不严,已准备军法处置,但屠阵长偏要我当着您的面处置不可。”
屠亮一听,有些急了,没想叶一群承认得这么痛快,不仅认了错,还轻描淡写地给自己甩了个小题大做的锅。想起他刚才主动要求当着章升的面处置,屠亮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他的当。
“营长,叶一群刚才说要将那兵带走,再做处置,明显就有包庇之意。您也知道,前些日子,他阵中莫名其妙少了几人,却不追究....”
章升把身子坐正,放下手中茶壶和兵书。
他目光冷厉,令屠亮心中生畏,急忙弯下身子说道,“属下冒失了。”
章升用余光扫了眼被押在地上的林昼,眼神微微停留后,说道,“军中确实公允为最重要,偷盗之人更是可恨。既是查实的,就按军法打死吧。只是,叶一群....”
“属下在!”
“打死他,你的阵中可就又少了一人。”
“属下明白,属下会按照营长上次的吩咐,告诉属下的兵,少了就是少了,嘴碎的,都会一起消失!”
叶一群重复完这话,屠亮的汗已渗出了铠甲。他本没想让这新兵被打死的,谁知刚一多嘴,害了条命不说,自己也犯了章升的忌讳。
“那就在这打吧,我盯着,屠亮你可放心?”
听章升这么说,屠亮更是快吓尿了,忙道,“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回去操练了。”
他刚一出去,林昼就感到后背一击猛棍打了下来。他当即喷出一口血,可一棍挨着一棍,都不给他喊疼的时间。
几棍下来,林昼已爬不起来,哭求道,“营长饶命呀!饶命呀!一个馒头,不该要了小人的命呀!”
“一个馒头?!”叶一群突然说话,将一张竹碟扔在林昼面前,“这可是你应召时报的户头?”
林昼颤巍巍捧起竹碟,一个馒头或许不至于打死他,可应召报了假的户头,那便另当别论了。以林昼机警,结合自己当下困境,瞬间猜到什么,忙解释起来,“小人....本名舟三,在曜石城犯了事,躲躲藏藏来到离石城,只想过点安生日子才.....才弄了假身份当兵。营长可以去查,小人说的.....说的都是真的.....”
棍子继续挥下,比刚才更加凶残,打击骨头的声音甚至让林昼听不清自己的求饶声。
他只记得自己死之前,叶一群狰狞的面孔靠近,断断续续地好像在说,“想....活....下.....去.....就.....吃.....了.....这.....个.....”
林昼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双手沾满了唾液和血液混合液,棍子举起又挥下,“五十七!五十八!....”
林昼已经没了力气,但希望这个东西总能给人再多一点的神奇力量。
可为什么还在相信希望?他都有些想嘲笑自己了。
手不听使唤,伸向了地面那颗黑色药丸。刚一入口,喉咙火烧般的灼热,比背上的军棍还要疼痛。
下一秒,林昼完全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