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国的使团,如徒湖所说,轻车简行。
除了徒湖、兰陵、占芜和郭竹,还有精壮府兵二十余人,以及一名‘史文院’下四方官员‘章水之’。
绕过目石城后,他们便正式出了石国境地。未免张扬,他们低调急行,途中没有什么特别风光,更别提吃喝玩乐了,惹得占芜一路都在抱怨。
徒湖问道,“兰陵,咱们走了快十天吧。”
“是呀,公子。”
章水之跟着说道,“湖公子,前面不远就是‘艺石城’了,那可是这商道上有名的大城。城内匠人手艺可谓一绝,这制出的石艺品,也是一流。”
占芜一听,来了兴致,“是吗,比我们曜石城的还好?”
“哈哈,占小姐有所不知,即使是在石国内,这目石的石艺品都比曜石的好,而这艺石城的就要更上一层。你去了便知,保证大饱眼福。”
“太好了!”
徒湖不解,“我倒是也听说过艺石城的名头,请教章大人,这艺石城何以如此盛名在外?”
“这......”章水之面露难色,不知该怎么向徒湖解释。
“兰陵,你说。”
“禀公子,我家大爹祖上制珠,对石头之事多有了解,出发前他特意对我提起了这艺石城......”
石国有官方管辖的制石机关,也有民间自发形成的手工作坊。他们制出石艺品,或卖给商铺,或由国殿的‘官贸属’统一回购,用于贸易。但石国的采石工业是国家垄断,民间制石需向国殿购买原石。原石价高,石艺品价格又受控制,长此以往,民间制石的积极性,也就受到一些影响。所以,石国制石工艺的发展和艺品的精巧程度,近年来进步缓慢。
“那艺石城却为何能有此发展?”徒湖问道。
“大爹提到过,这艺石城不在石国管辖,且挨着一座人称‘小曜山’的石矿山。小曜山的结构复杂,但为了生计,它们甘愿冒险,自发采石。”
“你继续说。”
“咱们石国,虽然原石价高,但是国殿开采出来的石料中,有很多废石、杂石。这些废石、杂石,会以很低的价格卖给商铺,商铺再把他们转卖给艺石城的匠人委托加工。”
“这是为何?”
“因为常年的生存需要,艺石城迅速发展出了极其精湛的制石和提炼工艺。废石在这里,几经炼造打磨,在加上匠人们巧夺天宫的手艺和奇思妙想,虽不至于让废石变成宝石,但也是独树一格,制出的石艺品比国内要便宜许多。加之这里是去羽国的必经之路,商队们都会在这里采购很多石艺品,运往羽国,甚至运回石国。”
“正是这样。”章水之见兰陵分析的头头是道,赶快迎合。
徒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下令队伍加快速度,想赶紧去看看这艺石城的神奇之处。
占芜听这些论调觉得无聊,说是累了,拉着郭竹回到车里躺下休息。带上郭竹,占芜原本是不愿意的。但郭竹给她和自己置办了一身男生装扮,还给她讲了许多民间趣事,占芜便又喜欢的不得了。每天竟很少缠着她的湖哥哥,反而总是拉着她的竹姐姐说些悄悄话。徒湖因此又给兰陵记了一功。
使团到达艺石城时,已近‘止昼’时分,刚一进城,众人已是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艺石城依山而建,主街宽敞热闹,灯火通明。房屋顺应山势缓坡,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行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路边小吃、民艺、住宿,歌舞应有尽有。占芜兴奋地叫嚷起来,“赶快落脚,咱们去转转!”
曜石城夜间宵禁,即使白天也没有如此喧闹的市景,此刻就连徒湖都显得惊喜。
艺石城内,最大、最豪华的客馆,名叫‘丰色石居’,里面住宿、食饮、声色、赌场一应俱全。它与主街隔着一条巷子,占地极广。匆忙间,大家便在这里安顿下来。
章水之曾出使过羽国两次,对艺石城比别人了解得多些。晚饭期间,他便打开了话匣子。
这艺石城的居民,靠着石、羽两国常年不绝的商队可谓是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这里虽不受任何一国节制,却由五个大家族组成的商会共同治理。传说这五个家族的先祖就是最早入‘小曜山’采石的人,但无从考据他们的来历,只知那些人带着一干民众,在这里落了根。发展至今,艺石城在各国的生意、商铺不计其数。这两国通路上,不乏繁华有趣之地,但唯独这艺石城的名声和实力,无人能比。八方之国,都争相拉拢。
饭后,大家急于前往主街闲逛。这里的工艺品,成色可谓与曜石城的旗鼓相当,款式、造型、创意甚至略胜一筹。占芜和郭竹都傻了眼,见了女儿家的小玩意,都不能自拔。
“徒公子,你看这艺石城,真是不同凡响呀!”章水之说道。
“的确。”徒湖在曜石城算是见多识广了,但对这艺石城的景象也只有赞叹了。
街上人多,逛着逛着,大家就分散了。
前方,人群中突然传来占芜的声音,“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
兰陵忙挤入,见占芜正在商铺门口,与一个年轻公子争执。
“本公子就是看上了!”
“你知道本小姐是谁嘛!我是......”
兰陵立刻从身后捂住她的嘴,“这位公子,不知我家小姐......”没等他说完,那公子身后护卫冲着他左眼‘咚!’的来了一拳,令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占芜这回更忍不住了,“你敢打我的人,我告诉你,我爹是......”
“芜儿!”徒湖不慌不忙从人群中走出来,斥住了占芜,又目光如炬地质问道,“这位公子,为何动手伤人!”
“本公子看上的东西,怎有人敢争!”
“芜儿,那是什么?”徒湖一脸严肃,责怪占芜惹事。
“湖哥哥,这个石镯,是林晶石和银晶石混接而成,跟我儿时摔碎的娘亲陪嫁镯很像。那是阿婆留给娘亲的,她一直惋惜,我在曜石城中都没有找到相似的,这只也是店家独卖的一个了。”
听她这么一说,徒湖生出怜惜,转而又对那公子说,“既然公子已伤了我的人,可否将此镯让给在下。”
“休想!我要将这镯子赠予‘水花云间’的‘水云烟’姑娘,别想跟我抢!”
章水之赶忙凑近,在徒湖耳边小声提示,“水花云间是这里有名的声色之所。”
知道他不过是想讨美人欢心,徒湖又说,“那在下愿意出高价,公子你看......”
“住嘴!你们是什么东西,本公子还能在乎你们那几个破钱!”说罢,便冲着旁边护卫使了使眼色。
护卫们冲上,其中一个正要去抓徒湖衣领,兰陵忙挡在前面与之交手。
府兵此刻都没在身边,兰陵一己之力,三三两两地打退了几波进攻。那群人急了眼,竟将刀剑拔出。形势急转直下,街上行人大叫着散开。
“都住手!什么人竟敢在艺石城中生事!给我都拿下!”人群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大吼着出现,带着一群执刀穿甲的兵士冲入,也不听解释,便将两方滋事人员都带走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被带进了丰色石居的一间豪华包间内。
屋内圆桌摆满了酒菜,围坐着三人,看上去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
“吕爷、关爷、君爷,就是这两伙人在主街闹事。”将领拜道。
章水之在徒湖耳边嘀咕,道,“公子,应该是五大家族的人。”
听到那三人姓氏,挑衅公子立刻脸色苍白,结巴起来,“在......在下并非有......有意......”他伸手一指,推给徒湖,“是......是他们......先......动手的。”
徒湖笑笑反驳,“几位,他们人多势众,且都是有功夫的,怎会是我们先无故挑起争端?”
见三人并未表态,那公子又急忙报出家门,“三......三位商爷,我......我是目石‘百家商队’的少主,各......各位是否可以看在......”
他这么一说,倒是令‘关爷’放下手中酒杯,慢条斯理道,“既是百家少主,更应知道这里的规矩。往来艺石城的商队,做生意、开门面、学技能、图享乐,我们都是欢迎的。但是,我们艺石讲究个公平公正,只要是客,可就不分什么地位了!要是谁,仗着自家身份,想在艺石讨些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百家少主自知弄巧成拙,脸色由青变紫,害怕得很。
徒湖看出其中门道,说道,“几位,本就是小事,无非因为俩家人都看上了一样东西,才起了冲突。说到底,还是因为宝地物优。刚才这位公子已经答应让给我们了,今日之事就算结了,我们也不想再给各位徒添烦恼。”
“我什么时候......”百家少主听到徒湖趁机要挟,想要反驳,却又及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是,是,几位商爷,我们今日打扰,却是不恭,还请各位误怪。”
‘君爷’笑盈盈地说,“两位叔父,他们年轻人,心气高、脾气大。既然他们和解了,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引起些围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哈哈哈......”
‘吕爷’缓缓问徒湖,“你们,是哪个商队的?”
“在下,来自曜石城,只是不足提的小商队。没想第一次出来,竟不慎犯了这里的规矩,若有得罪,还望误怪。”
“哦?!这商队行走带女医的我见过,公子身边这两位姑娘,不知是何身份呀?”
占芜和郭竹一听自己被识破,拉着彼此的手往徒湖身后退了退。
徒湖面不改色,“几位慧眼,不过是自家表妹吵闹要出来见见世面,确实少有,但是能见识这艺石的繁华,她们也算不枉此行了。”
‘君爷’又开始圆场,“两位叔父,咱们这饭还没吃完呢,事也没聊完,就别为了一群孩子劳神费力了,毕竟没惹出事端,应该不是故意滋事。”
一番有惊无险后,他们终于被‘请’出了包间。
百家少主临走前,还不忘张狂道,“不要让本公子再看到你们!”
占芜急跑回去寻那镯子,幸好还没有卖出去。
兰陵捂着脸对她说,“我的占大小姐,幸好你这镯子还在,不然我这一拳,算是白挨了!”
“行了行了,本小姐知道了,有赏有赏。”她捧着那镯子,像是捧着至宝一样。
事情了结,徒湖却突然发问,“兰陵,你刚才,身手很好,怎么没听你提过?”
方才情急,他以一敌十,身手矫健,却是能耐得很。徒湖猛然一问,让他不知所措。郭竹帮忙解释起来,“听大爹说,兰哥哥从小就聪明,能文能武,还会做饭。要不是家中变故,哪里会来投奔我们这些穷亲戚,是不是?”
“是是。”兰陵装出一副哀愁面容,希望能蒙混过去。徒湖也果然没再追问,而是吩咐他去打听下刚才包房几人的情况。他买通送菜小仆,问清了来历。那三人,确实来自五大家族,且来头还不小。
‘吕华祥’四十九岁、‘关尚飞’四十一岁、‘君漠青’三十八岁,这三人都是各自家族中的‘族长’。五族中另外两位族长,一个叫‘寻云’,二十二年岁,年轻有为。最后一个,则更为传奇,名叫‘苗尔’,年仅十九不说,竟还是个女子。
长久以来,苗家都是五大家族的领头人,‘苗尔’作为苗族的族长,自然比几位叔伯长辈地位更高。苗尔很少露面,所以关于她的传言也就众说纷纭。有人说苗族幕后掌舵的人,是她的父亲‘苗人天’。也有人说‘苗尔’天生奇才,‘艺石城’近两年的几次大事件都是她的谋略。所以苗人天让位于自己的女儿,其他几位族长也便没有反对。
兰陵还顺便打听了一下那位‘百家商队’的少主。‘百家商队’是目石城里实力最强的商队之一,那位少主的蛮横也就可以理解了。不过,他这次来到‘艺石城’并非为了生意,而是为了一位叫做‘水云烟’姑娘。
‘水云烟’是‘水花云间’最有名的‘歌舞娘’。今日是她的生日,再过一会儿,她将在‘水花云间’的秀舞台上献出一支名为‘浮云流烟’的舞曲。传说,此曲惊为天人。‘水云烟’每年只表演一次,而今年的演出日期就定在了她生日这天。无数达官显贵为此前来,‘艺石城’这几日的繁华也与此有关。
“还百家少主,我看是败家少主吧!”占芜一听那人的名字就来了气。
“兰陵,你方才说,艺石城近年几次谋略大事都与那个苗尔有关?”徒湖问道。
“湖哥哥!她能有什么能耐,想必是靠着她爹而已!”占芜听到徒湖在打听别的姑娘,竟比听到那百家少主还要生气,然后直瞪一眼兰陵。
兰陵忙说,“是是是,就像芜儿小姐说的,都是些不值得提的事情。”然后忙给徒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大少爷,请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徒湖也就不再追问,倒是章水之眼睛突然瞪得闪亮,“兰陵公子,你刚才说一会儿‘云烟’姑娘要表演‘浮云流烟’!”
“对呀。”
章水之急切起来,“湖公子,传说这‘浮云流烟’,舞起如仙境,美妙异常。只因‘水云烟’每年提前三日才会通知演出日子,说是只跳给三日内的有缘人观之,所以一直都是神秘至极。”他眼露星光,继续说,“公子在城中也是风雅之士的典范,不可错过呀!”
占芜急了,“不许去,什么有缘人。这满大街不都知道她要跳舞吗,什么神秘!我看就是这个歌舞娘故做姿态,勾引别人去看!”
“占小姐,这人们想必都是为了给‘云烟’姑娘庆生而来的,谁曾想今年的‘浮云流烟’就定在了生日当天。”他再次看向徒湖,“公子,这咱们难得有缘一见呀!”
兰陵心里偷乐,章水之一直劝说徒湖去观舞,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果然,徒湖心动了,说道,“那就......去吧。”